第六十三章勾勒歷史
南王村破舊的祠堂正在修繕,老族長坐在不遠處默默看著,村捐竟然拿不出修繕的錢,無奈只能自掏了大半,這族人的心有些散了,竟然只捐了那些燒了房子的,不管族中這些大事。
牌位被請出重新描了金,老秀才念念叨叨莊嚴肅穆,老九捧著舊牌位蹲在一旁傻笑,不時擤一把鼻涕順手抹在牌位上。
「時令雨連綿,後人祭祖先,望斷長空雁,功德奉神壇。」老秀才也笑,順手輕輕捏著筆勾勒後放下,用袖口將多餘的金粉擦掉放下。
回頭看了一眼頓時怒了,那祖宗牌位上的鼻涕濃稠的將字跡也模糊,抬腳踹了一腳「你個大不敬的小畜生!」
老九擰著身子便跑,像是夾著尾巴的椰果,引得旁邊的幫工哈哈大笑,那老秀才也笑,倒是沒有真的去追,一個傻子哪能真的與他計較,祖宗也不能。
老族長也皺眉忽的笑了,搖搖頭。
栓子在黃昏日暮時分又回到了南王,很有怪異的感覺,怎的到了南王?
倒是沒有進村,幾個人呵斥這些苦力繞過村子在荒野中的樹林住下歇息,讓他有種做賊的感覺,這是要做什麼?
繞過南王向東,傳過樹林便是祖墳了,栓子心中也是有些悲涼,六爺的墳一定在哪裡吧,他的身影開始在栓子面前晃動,帶著一絲洒脫與隨和。
現在想來,這六爺好像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他好像有別人看不懂的傲骨,但是他又隨和的自甘隨波逐流,他沒有試圖改變什麼,也絕不讓外境改變。
在記憶深處,首先是那洪亮豪爽的聲音,那聲音從六爺腔子里噴涌而出,順著高高的高粱秸稈衝天而起,迎著夕陽不斷瀰漫,如同一股不甘卻又無奈的火焰,嘩啦啦的燒灼,給天地鑲嵌了一個金邊,而後六爺的模樣便籠罩在這光暈之中,逐漸淡化。
他在想什麼呢?
天地黑寂,惶惶不安之中,一個混混掀開馬車上的蓬布,拿出鎬杴分發下去「都領了,跟我走。」
栓子心中倒是咯噔一聲,在這裡動土?
這是南王村的地界,距離祖墳太近,當日自己也曾巡視,生怕有人動了祖宗的酣眠,今日自己倒成了盜墓賊了?
「莫不是要咱們偷墳掘墓?這可是喪大德的事情。」
「這怎麼能做,被人抓住送了官,咱們豈不是死定了?」
勞工苦力人心惶惶低頭一輪,一個混混哼了一聲「讓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出了事自然有人擔著的,怕什麼?」
「說得輕巧,這事我們不做。」一個苦力扔掉手中鋤頭,兩個混混揮棍便打,直打的那苦力頭破血流哎哎叫的求饒「莫打,莫打。」
四周苦力靜若寒蟬有些不知所措,那混混笑得陰冷「不做便活埋了,讓你與這些枯骨幹屍做伴兒。」
栓子怒火中燒,四個混混竟然唬的這二三十個苦力不敢動彈,站起身提著那鋤頭「你們太欺負人了。」
四周苦力忽的散開了,生怕沾染上他的氣味一般,栓子心中一縮有些涼了,這些苦力竭力低頭躲避栓子的眼神,不敢作聲。
幾個混混倒是笑了「真有充大個的,有些膽氣。」
「你們為什麼打人?」栓子扶起那挨打的苦力,這是一個又黑又瘦的傢伙,穿的破爛,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騷臭,那苦力費力起身也不敢道謝便躲到一旁不敢抬頭。
栓子眼神閃過一道光,他默默的孤零零的的站在那裡,開始一聲不吭,本來心中有些忌憚的混混對視一眼又笑了「倒是一個充好漢的,你可知道,上個充好漢的被咱打斷了腿爬出了咱這長城的地界。」
「你也配說長城?」栓子提著鋤頭心中厭煩,這些欺負人的人就像是壓在頭頂的石頭,讓人窒息,偏生這些頑石竟然自詡為仙山?
「那就教你做人!」一個混混咬牙切齒揮棍打過,栓子咆哮掄起鋤頭扛住一腳踹翻那混混「誰能任你欺辱?」
這一腳把混混踹翻了四五步,兩個混混愣了愣神,這苦力倒是好大的力氣,也揮棍打過,栓子掄起鋤頭砸在一個混混腦門,後背也吃了一棍向前踉蹌幾步,轉身揮動鋤頭掄在哪混混小腿。
這場惡戰打的栓子氣喘吁吁,四個混混竟然生生被他打倒,駭的那些苦力又慌張後撤。
「人不是畜!」栓子咬牙踹了那混混一腳「欺辱多了你便忘了吧?」
混混捂著頭大叫「你倒是反了,你這個臭苦力。」
一個鎬頭掄過,生生砸在那混混頭頂,登時那混混頭破血流暈了,栓子抬頭,見那被欺辱的苦力眼神閃爍不知的獸性,有些顫抖咬牙「咱也不受辱。」
若是有了主心骨,這些綿羊沾了血便成了惡狗,本被壓抑心底的惡念不受制的涌動膨脹,苦力開始騷動,呼呼喘著粗氣「打,打死這些狗東西。」
「打!」
栓子倒是嚇住了,這些瘋了似的漢子把平時受到的恨,怨,怒全部傾瀉了,栓子便又成了一個外人,孤零零站在那裡目瞪口呆。
風寡寡的,竟然多了一絲寒意,心也是寒了,天高星遠的,一彎勾月夜藏入雲中,好似不敢看這人間的罪惡,施暴者被人活活打死,周圍樹林黑影重重帶著曖昧一般的黑,藏著嘲諷一般的鬼。
邪火過了,地上多了四個鬼,血肉模糊的鬼,沾染泥土血污裹得如同爛肉一般,幾個苦力轉身吐了。
栓子也是一陣陣翻騰,月朗,光傳過樹梢灑落,所有人眼神都晃動著紅色,憤怒的紅,恐懼的紅,翻來覆去的攪動,一片低聲哭泣傳過「完了,活不了了。」
栓子恍然進入一種夢遊的狀態,壓抑住那驚恐聲音帶著一絲寒「哭有什麼用,方才讓你們打不打,這便又打死了人。」
「怎辦?」
「這裡本就是墓地,挖了埋了便是了。」栓子忍住心中驚恐轉頭看了一眼「若是不想死的,抓緊挖坑。」
於是四個混混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做完了這些,栓子看了一眼驚恐的苦力「還有一輛馬車的,若無牽挂的,便領了這馬車離開這裡討個活吧,再也別回來。」
「那……」
「這裡的事萬萬不能說出去,都是殺頭的罪過。」栓子囑咐幾句后,眾人便散了,若說這些苦力只是有些熟識,相互根底並不知道。
都散了,栓子夢遊似的走著,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是不停地走著,胡亂的在荒野中走動,人的善惡一念給他帶來的衝擊太大了,人人心中都藏著一隻獸,野獸。
人性若壓不住,獸就吃人,真的吃人,嚼碎骨頭……
前面便是南王,依舊的平靜,老樹孤鴉聲聲震碎夜的靜謐,催生了腳步的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