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英雄的受難

「存在於作者精神世界的『我們』，存在於『作品之中』的『我們』，以及存在於讀者精神世界的『我們』——那麼我們到底是哪個『我們』？」

米氫琳的問題，讓赫胥黎有些懵逼。

「等一會等一會……我覺得這個描述有些複雜過頭了。等一會，我得稍微捋一捋……」赫胥黎擺擺手：「這麼多『我們』……真的很繞啊？從哪裡開始理解……」

「我最開始就說了，且先將『夏吾真的是主角』以及『我們真的是虛構作品當中的人物』當真……」

赫胥黎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些泄氣：「做不到。我又不是瘋子！」「嘗試一下，用冥想來排除自己的自我意識——你社會系魔法也有個一兩級的專業等級吧？」米氫琳拽住赫胥黎的肩膀：「排除掉自我，將所有的『念頭』預設成『作者寫下的東

西』……想象有這麼一個cheery機械鍵盤敲擊的聲音……」

赫胥黎原本已經隨著米氫琳的敘述、引導而閉上眼睛，但是他聽到這句話之後仍舊忍不住睜開眼，問道：「為什麼是機械鍵盤？還有什麼是cheery來著？」

「cheery是在二十一世紀早期還算可以的計算機外設品牌。這就跟『用派克鋼筆寫作』一樣，只是一個形容詞！」米氫琳抓狂了：「你這個時候在意這個細節幹什麼？」

「派克又是什麼？」

「一個二十世紀的很好的鋼筆品牌！還有什麼問題？」

「為什麼是機械鍵盤？」

「同時代的輸入設備里，聲音比較明顯，易於簡單的想象！」米氫琳無助額頭：「盤隨著噼里啪啦的鍵盤聲，你的想法在逐漸成型……」

赫胥黎閉上了眼睛。「冥想」，便是一種以「安靜的想象」為形式的心性訓練。在奇迹還沒有出現的年代，宗教人士用冥想構建自己的宗教體驗，武術家也會用冥想與虛擬的對手對抗，磨鍊自己

的技藝。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手段。

只不過赫胥黎等現代魔法師所熟悉的冥想，卻是在奇迹宇宙撞過來之後才出現的，是心理學、行為學與神經科學強化之後的冥想術。

奇迹宇宙有奇迹宇宙的規則，奇迹的邏輯，與平凡宇宙有著截然不同之處。

而這個「邏輯」之中，最詭異之處便是，奇迹宇宙之中沒有「邏輯上的是與否」，而只存在「現象上的有與無」。在平凡宇宙，當一個事件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或者一個猜想「可信度」低到無以復加時，這個事件或者這個理念就等若是在邏輯上被否定了。而無法肯定也無法否

定的概念，則可以在邏輯上予以剔除。但對於奇迹宇宙來說，一個理念，只要存在，就會出現與之對應的「奇迹」，儘管時至今日，人類與聖逐都不知道奇迹神靈眼中的「存在」到底是什麼意思，如何認知，如何

判斷。

但根據已知的案例來看……

這麼說吧，如果在夏吾的認知之中，「我們的世界」確實是「作者筆下的世界」，那麼這樣的奇迹就確實會出現。

人的「認知」可以左右「奇迹」的發生，而「魔法」更是以科學的思維，將這一現象給「固定」了。魔法可以改變自己的認知，社會系魔法甚至可以改變「文化」、改變「集體記憶」，進而篡改一個人的根本。雖然遠不如京都純子，但是赫胥黎也掌握了一點社會系魔法。短

時間內改變自己的認知，達到「想象」的效果，倒不是很難。

他真的「彷彿聽到了」那種敲擊鍵盤的聲音。

他現在所思所想，都是一個作者創作的。他真的彷彿看到，有一個開啟的Word文檔，上面寫下了「他現在所思所想，都是一個作者創作的……」這一行字。

當然，只是「彷彿」，並不是真的。

他的本能在抗拒這種思路。

除了瘋子之外沒人可以維持這種思考……

而現在，作者之所以需要他赫胥黎這樣想，是因為他想要輸入……

「將自我放逐到『世界』之外……想象一下……」米氫琳的聲音。

或者說作者嘗試利用「米氫琳」這個角色創作對話，傳達信息。

「但是，當讀者讀到這段文字的時候，還是在一個Word文檔裡面嗎？你確定你看到的是Word文檔，而不是某個閱讀器APP的界面嗎？」

米氫琳如此說道。

作者如此寫到。

這一段文字，出現於何處？

赫胥黎睜開眼睛。當他看到實物具體的細節時，才稍稍放緩心神。

某種驚寂感掐住了他的心臟。「你剛剛感受到的，就是夏吾或許會感受到的。」米氫琳如此說道：「那個作者創作一部作品，難道只是希望在『連載』的時間段才會有人來閱讀嗎？他不考慮『完結之後才入坑』

的讀者嗎？不，據我所知，確實存在一些作品，追連載的體驗比完結之後一口氣閱讀的體驗更好……」

赫胥黎沉吟：「那麼，萬一大多數人都覺得『完結之後一口氣看完』比較好，沒人想要追連載呢？」

「或許就沒幾個人知道這本書追連載的體驗了。」米氫琳撓頭：「啊，你不要打岔啊！總之，你現在應該明白一些了吧？」

赫胥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本書是會在不同的時間被不同的人閱讀的。在每一個讀者心中，『我們』的故事會一遍遍的上演。有一千個讀者，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一個哈姆雷特都是同一個個

體，但是他們卻活在各自的精神時空之中，上演著預定的故事。而只有『作者』與『追連載的讀者』，才有機會左右這個故事。」「然後，這本書的完整形態，就存在於我們可以觸及的世界——它就存在於奧倫米拉的手中。儘管在描述上，它會遮遮掩掩，不暴露出全文，也會儘力避免出現『無限套嵌』

的狀況。但是，它就是完整的書你明白嗎？它非常的完整……」

赫胥黎沉默了片刻：「你沒有跟夏吾說這件事嗎？」米氫琳咬咬下唇：「如果從劇情的設定上來看，這甚至有可能是一個『終結一切』的辦法。只要你。我，或者任何一個可以與夏吾共享情報的人拿到了奧倫米拉權能所創造的『

書』，那麼這個故事就會走向尾聲。除非這個『書』與主線劇情沒有一分錢的關係，僅僅是無邏輯的無厘頭段子，出現過一次就不會出現第二次……」

赫胥黎按住額頭：「我想應該不是那種東西……我們可是花了好幾段劇情才解開關於奧倫米拉的謎題的。而且這個故事……」

雖然夏吾很想讓他成為搞笑畫風，但是這個故事好像不完全是搞笑畫風。

至少這一部分，沒有無厘頭。

「這是我突然意識到的。這個想法，或許可以解決現階段的危機，也可以擊潰夏吾，將他控制……」

除非進入「同人」的領域，否則，一個已完結作品的主角，無論如何都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了。

如果劇情真的依然存在，那麼夏吾不管幹什麼都沒有意義。

因為劇情一定會走向完結。

赫胥黎思考了一小會，笑了：「好吧，米氫琳同志，我得承認，你確實很專業。當初向你請教『對抗主角的方法』，真的沒錯。」

這一套邏輯，對於旁人來說，沒有一點殺傷力。

但是夏吾不是這樣想的。

夏吾真心實意的相信自己是一個「角色」，一個「主角」，這或許是第六概率魔法的條件，或許是奧倫米拉權能導致的未來收束。

但不管怎麼樣，他確實是這樣想的。對於夏吾來說，任何「利益」，都只是作者筆下的數據。什麼主角專屬神器，也就只是作者添加的一串串詞綴。絕世美女，或許也只是身上堆砌了大量辭藻的充氣娃娃。至於力量……嘖嘖，這可是作品的世界。作者想把一個角色寫得有多特么強，就可以把一個角色寫得多特么強。作者想把一個角色削得多特么弱，就能把一個角色削得多特么

弱。就算真的又強又牛掰、吃癟會導致整個作品設定崩壞的玩意……那就是背景板了，連一個段落的戲份都不會有。作為「主角」的劇情還在，夏吾就不會碰到自己絕對無法對抗

的敵人。【除非有金大腿可以抱】

不過是數據充得高一點、詞綴寫得多一點、履歷寫得屌一點。

除非進入「同人創作」的領域。

當夏吾不是主角的時候，事情才會發生改變。夏吾和人相處，最看重的就是這個人的靈魂有不有趣——在他眼中，所有角色都是紙片人。如果只是一個若干形容詞堆出來的充氣娃娃，那對夏吾來說和「沒有差別不大」

。

對於這樣一個人來說，「我存在的意義」就是一個「絕殺」。

米氫琳點了點頭：「你心裡明白就好。我回顧我一路的劇情，總覺得自己有淪為吃癟角色的可能。現在高光來挽救一下……還行吧？」

儘管話是這麼說，但是她卻沒有表現得太高興。

赫胥黎嘆了口氣：「那麼……我覺得暫時就沒必要告訴夏吾了？」

「你確定嗎？這可以擊潰那個小怪物的最簡方法。你來不就是為了這個？」「現在事情已經不同了。他是一段故事的唯一主角，但也只是奧倫米拉那個權能的受害者。我不是很確定現在告訴他真相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赫胥黎撓了撓頭：「可能

教育學家和心理醫生評估之後再決定比較好……」

「行吧。這件事你比較有發言權。」米氫琳咧咧嘴：「說起教育學家……純子好像就有教育學學位啊。」

赫胥黎點頭：「把她救出來。」

「那麼，我們現階段的目標就很明確了？」

「擊敗或然神，進入某個特定的或然世界，救出陷落在那裡的人類。」赫胥黎點頭。

以上，就是赫胥黎與米氫琳的對話。

而夏吾，以及其他實驗體的感知能力，是用來觀察那個扭曲的奇迹宇宙的。他的聽力，顯然已經步入了超自然領域。

與「流體控制」的超自然能力同時發動，同時感知，自然能夠聽到許多理論上不可能被聽到的東西。

夏吾覺得，現在這部小說的視角又一次落在了他的身上，因為他的心理活動在這一段時間之內就是很莫名其妙、很戲劇化的變動著。

就在剛才，他就冒出了這麼一個想法。

如果他就這麼「呆著」不動，那麼劇情會怎麼強迫他去做事呢？啊，當然，當然，夏吾也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在這個時候犯智障，然後導致人氣暴跌，那麼作者就會毫不猶豫的對他動刀子，按照劇情規律，送幾個和他關係密切的人來

催淚，然後讓他奮起。這個時候，夏吾還是蠻佩服自己機智的。他對身邊的小夥伴一直都不是太好。換個角度看，或許這些小夥伴看起來就像是他的工具人一樣。這個時候，作者就很難把他們

推出去製造氣氛了。

畢竟吧，想要成為「製造氣氛的角色」，你首先也得有人氣。

而如果這本書已經完本的話，他再怎麼跪求，也不會有人按住作者。

他懶洋洋的說道：「喂，沙威，你覺得，你現在在哪個時間軸？」

「啊？」

「屬於作者的時間軸？屬於作品的時間軸？還是屬於讀者的時間軸？」夏吾嘆了口氣：「你覺得，我們的故事算完本了嗎？」

赫胥黎搖了搖頭：「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呢？」

「也是。」夏吾點了點頭：「我可以肯定的是，現在應該是對應最後的的……《千面英雄》咋說的來著？『考驗』？『陷入低谷，與命運搏鬥』？」

夏吾嘆了口氣：「我真的沒想到啊，這一段劇情就會這麼強制，這麼生硬，就這樣硬生生的拍在我臉上。作者急著完本了還是咋地？」「下一階段就對應神話之中英雄的『復活』了。我倒要看看，現在誰能夠讓我想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