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家

雖然白紀已經感覺自己今天不會再吃驚了，但陳旭這麼一說，他的笑容還是在瞬間凝滯了。

「現在想想，其實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自己太傻罷了。」陳旭這樣說，然後抬頭看了看標牌，與白紀慢步往房間那頭走去，「不過哪怕是現在，我還是沒法接受自己已經死掉的事實。」

「是死掉過。」白紀糾正說，「我們不是已經重生了嗎，就連異形也沒法幹掉我們。」

陳旭苦苦一笑問：「可你不覺得，現在的我們，已經不是我們了嗎？」

這麼一問倒是把白紀給問到了，即便他對哲學一事並不感興趣，但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他也忍不住去想，現在的他還真的是他嗎？小艾在之前也明確的說過，他現在的情況就是靈魂被塞進了一個新的身體里。

能夠自我思考，有痛覺，能感受到恐懼。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如今的他是不是已經算是以前的他的複製品、替代品。白紀拍拍自己的太陽穴，他感覺快要被自己的邏輯繞暈了，只能歪歪脖子對陳旭說：「這些事情我是不想再細思了，因為至少我現在還活著。雖然新生與之前有些不同，但我已經決定要好好活下去。」

陳旭略略想了想，點點頭，而後她又問白紀：「白大叔，你的生存慾望那麼強，一定有什麼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吧？」

白紀倒是自在得很，隨性答道：「其實也沒有。」

「家人？」陳旭試探性的問，「之前你說過我像你的妹妹，她應該就是你活下去的支柱吧？畢竟你能用生命去保護一個只是長得像你妹妹的陌生人。」

白紀咬咬唇，悲慟地說：「我沒有家人，他們都已經死了。」

陳旭瞪大眼睛看著白紀，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想要問什麼，卻又憋了回去，白紀只是擺擺手說：「你一定想問他們是怎麼死的吧？沒事，其實我也想搞清楚他們是怎麼死的，因為我能記住和他們一起生活的日子，他們的臉，他們的笑容甚至是他們的氣息，可我卻完全不記得他們是怎麼死的了。就像是一個記憶斷層，前一秒他們還笑著和我說話，下一秒他們就變成了三個窄窄的墓碑，學術上叫做什麼......」

「心理創傷后的選擇性失憶症。」陳旭插話說，「我是學醫的，對心理學有一定的涉獵。」

白紀點點頭道：「難怪你的心理素質那麼強，如果是一般的小女孩，估計在看到那些屍體和怪物后就被嚇瘋了。」

「其實我也真被嚇瘋了，甚至連現在都在懷疑這是不是我一人的臆想。」陳旭說到，整個人像個泄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去。

談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3134號房的門口，而3140號房就在走廊的盡頭。白紀只是溫柔地伸出手摸了摸陳旭的腦袋，安慰說：「沒事，一切都會好的，回房間里去好好睡上一覺吧。」

陳旭乖巧地點點頭，跟白紀互道再見后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白紀回過頭來，抬起腦袋像是確定門牌上寫的是「3134」，然後把腕錶往門鎖處一刷，只聽「咔」的一聲，房門打開了。白紀大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不得不說，白紀真的被嚇到了，因為這根本不是酒店的客房——無論是朝向、戶型、裝修、家私、陳設，這房子里的所有東西都和白紀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發黃的木質沙發，老舊的吊扇，客廳角的書櫃，甚至被微風稍稍吹起的帘子，白紀忍不住地跑向窗戶看向外頭，這哪是什麼N市的郊區？這根本就是白紀童年所生活的地方！他感覺自己像是進行了不同的穿越，從一個現實的位面跳到了噩夢的位面，又從噩夢的位面跳進了過去的位面里。

「你一定是在拿我開玩笑。」白紀狠狠砸了砸自己的腦袋，流露出極度痛苦的模樣。

因為這房子里差了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他慈祥的父母和可愛的妹妹，這裡極度相似的一切像是在不停的嘲笑他失去過的一切。

「怎麼？不喜歡嗎？」正當白紀快要徹底陷入記憶的漩渦里時，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那自然不會是白紀的妹妹，白紀猛地抽過頭去，發現對方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女人。

那女人長著一張清新的臉，卻留著一頭風格極度不搭的大波浪。雖然她不矮，但整個人卻是很瘦的，所以半個身子幾乎要埋進長長的捲髮里。

雖然白紀沒見過這人，但他記得這個聲音——智能系統小艾。

「你是系統的投影嗎？」白紀皺皺眉，小艾則噗嗤一笑，慢慢走近白紀，然後把手搭到了白紀的手上。並不是意料中的冰冷感，白紀感覺到她的皮膚很滑，手像是棉花糖那樣的軟，而且溫暖得恰到好處。

「在身體上，我和你沒什麼區別，一樣是系統創造出的肉體。但和你不同的是，我的活動範圍只有這個可以進行高度模擬的虛擬空間，而且在你離開房間以後，我就會重新回到系統里，成為你身體中的一部分。換句話說，在這個房間里我是人，但在房間之外，我只是系統里的一串較為複雜的編碼而已。」小艾解釋說，然後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白紀似懂非懂的摸摸自己的手，彷彿還在感受小艾的溫度，而後他問道：「你說這裡可以進行高度模擬，所以這個房子是系統提取了我記憶的某部分后自動模擬還原出來的。」

小艾點點頭，卻又搖搖頭說：「雖然是根據你記憶進行的模擬，但並不是自動的。作為你腦里的智能系統，我在休息的時候翻遍了你的記憶，發現你腦子裡最舒適的居住環境就是這裡，所以就根據你的喜好進行了挑選。」

「所以我從現在開始連一點隱私權都沒有了。」白紀開玩笑似的攤攤手，「那也就是說，就連你的外形也是根據我的喜好進行模擬的咯？可我從沒記得腦子裡有你這樣長相的女人，而且你的長相也不是我喜好的那一款。」

也不知智能系統究竟有沒有情感，白紀分明聽見小艾哼唧唧的說：「誰要你喜歡啊，不喜歡你換一個去啊。」

而後她又清清嗓子認真說：「很遺憾的告訴你，不是。作為系統，我們有初始的預設模板，每個模板都不一樣，簡單的說，就是每個人的系統長相都不同，但作為住戶，你們完全沒有許可權更改我們的樣貌、體型和性格。」

白紀長長的「哦」了一聲，然後摸著下巴說：「那你們肉體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畢竟你們只是系統的一串編碼，完全沒有必要實體化在我們住戶的個人空間里。」

聽白紀這麼一說，小艾突然低下頭來說了一句模糊的話，直到白紀「哈」了一聲，小艾才放大音量說：「當然是為了更人性化的服務住戶，保持住戶的愉悅！」

「哦，原來是客房服務員啊，那也就是說，無論住戶提出什麼要求，你們都不能拒絕哦？」白紀壞笑著說，小艾小臉一紅，軟綿綿的一拳砸到了白紀的胸口上。白紀只是將小艾的手一握，露出一個冷峻的表情道：「那你還不快讓我愉悅愉悅？」

小艾抿抿唇，只能點點頭問：「你想幹嘛？」

「我想幹嘛你還不知道嗎？」白紀這樣說，然後話鋒一轉道：「馬上把這個房間給我換掉，我完全不想住在這種鬼地方。」

是的，沒有家人的家，那就是「鬼地方」，每多呆一秒白紀內心的痛苦就會被多放大一分，那是他根本無法承受的折磨。而小艾聽到白紀這麼一說，只是驚得「啊啊」亂叫起來，怪模怪樣的倒也可愛得很。

「怎麼？不行嗎？你不是說這裡能進行高度的模擬嗎？如果這房間以後只能保持這個樣子，而且我還得一直住在這，那還不如讓我死了更痛快。」白紀這樣搖搖頭。

小艾並沒有第一時間理會白紀，而是繞著餐桌一直跑，白紀發現她的臉頰已經紅透到了耳根，簡直就像成熟已久的蘋果。良久，待那紅暈消失，小艾才停在白紀跟前，戳了戳白紀的胸口問：「請問你喜歡怎麼樣的風格？」

白紀不假思索地說：「隨便吧，只要不是這裡就行。」

小艾認真的點點頭，然後閉上了雙眼。很快整個房子的布局就像牆紙一樣被撕了下來，再看時，這裡已經變成了高檔酒店的裝潢，窗戶外頭的景象也變成了N市的江岸。

樓層很高，呼呼的風吹走了白紀心頭的抑鬱，他對著窗外怪吼了一聲，然後躺進了軟和的高級沙發里。不得不說，作為一個智能系統，小艾幹得著實不錯，因為白紀發現桌面上還擺著他最喜歡的香煙。

「這就舒服多了。」白紀把腿搭在玻璃桌面上，舒舒服服的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而後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趕忙問小艾：「這些不會都要收費吧？就是老住戶們告訴我的什麼酒店分數。」

小艾白了白紀一眼，不屑的說：「你放心，任何生活所需都是系統免費提供的。」

白紀點點頭，大吸了一口香煙，然後認真地說：「趁我現在還有精神，小艾，你給我解釋一下酒店的種種規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