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回 別離
卻說修羅剎離世的噩耗如同一聲驚雷,很快便傳遍了羅剎國的大街小巷……
一時間,從廟堂到江湖,從田間到酒肆,上至耄耋老翁,下至總角頑童,所有的人都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多少年來,對於羅剎國的百姓而言,修羅剎這三個字,不異於一種精神信仰。而如今,當這種看似牢不可破的信仰突然崩塌后,每個身在其中的人都在極度哀傷之餘,更多地呈現出恐慌無助、善驚多疑的精神狀態,儼然就成了惶惶不可終日的迷途羔羊。
隨著這種悲觀、絕望情緒的肆意蔓延,羅剎國各地相繼出現了厭世自殺的現象,整個社會已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可頗為無奈的是,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單憑元氣大傷、風雨飄搖的羅剎朝堂,顯然是無力回天的。
好在還有胡杏兒,這位身負修羅剎臨終重託的娘娘宮第二任掌門適時地挺身而出,擔起了拯救民心的重任。
在胡杏兒的建議下,羅剎朝廷一方面出榜安民,一方面張貼告示,捉拿梁王及其餘黨。
而胡杏兒自己則帶領一眾武士,先是查抄了梁府,而後以皇帝宇文健的名義,將梁王的財產作為撫恤金,分發給三月十五日大劫難中枉死的眾多百姓親屬。
同時,皇帝宇文健也親率文武百官,在修羅剎羽化升天的驛館內舉行了曠日持久、聲勢浩大的祭奠活動。
期間,在修羅剎的頭七祭日,梁府一家老小、僕婦傭人三百餘口也被推上市曹,開刀問斬,算是為修羅剎和屈死的百姓們報仇雪恨了。
另外,由胡杏兒牽頭,太常寺卿等官員輔助,協調相關衙門,組織了大量人力物力,開啟了清理太廟及娘娘宮廢墟的工程,從而也拉開了重修廟宇、再塑金身的序幕……
如此這般,一道道亡羊補牢般的政令陸續頒布實施后,原本已死氣沉沉的羅剎國終於有了些許生機。
轉眼三個多月過去了,這一天恰逢小皇子的百日,皇帝特意把胡杏兒和悟空等人也請入宮中,參加慶賀晚宴。
宴會的規模並不算大,除了胡杏兒和悟空,其他受邀的也就是太常寺卿等幾個皇帝的寵臣。
席間,興緻頗高的宇文健將胡杏兒封為新任國師,並將擇日把她的功績昭告天下。而同時,皇帝也向悟空深表謝意,並向悟空提出,希望他能永久地留在羅剎國,為朝廷效力。
悟空聽罷,佯作酒醉,未置可否。宇文健見狀,頓生不悅,可當著胡杏兒和幾位近臣的面,卻也不便發作。
宴席在尷尬的氛圍中草草收場了。心情複雜的悟空在胡杏兒的陪同下,腳步踉蹌地回到驛館,一頭倒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眠……
近段時間以來,悟空的心裡矛盾到了極點。對於是否留在羅剎國當差效力這件事,胡杏兒也曾數次提起,可每次悟空都以「考慮一下」搪塞過去了。
依悟空自由率真的個性,他本可一口回絕。而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因為從一同西來的秀姑和扇風的言語間,悟空分明已感受到,他們對羅剎國的貴族生活產生了強烈的嚮往。而從秋水、小啞巴和懸膽的眼神里,悟空也看到了大家對穩定、富足生活的希冀。
作為群主,當自己的一個決定足以改變周圍眾人的人生軌跡時,向來做事果斷的悟空也變得猶豫了……
但對於自己真實而倔強的內心,悟空又是難以說服的。
每每夜深人靜,輾轉反側許久,好不容易進入夢鄉,可迎接悟空的從來就不是羅剎國的一枕黃粱,而是「囑咐他前往長安」的叔叔老金頭,亦或是「叮囑他奔向西方」的義兄刑天大士!
到底是去還是留,究竟是順從本心還是屈從理智,悟空一時舉棋不定,焦躁難安!
而如今,當金口玉言的皇帝宇文健當眾發話后,留給悟空做出抉擇的時間顯然已不多了……
這一夜格外的長,悟空翻來覆去,躺下坐起,折騰的頭昏腦脹,周身酸麻,就是沒有一絲困意。
熬到了五更十分,當悟空已放棄睡眠的時候,上眼皮和下眼皮突然爭鬥起來。不知不覺間,悟空心中一渾,入夢而去。
在天馬行空的夢裡,悟空又一次回到了久違的花果山。
徜徉在漫山花開的曠野之間,悟空發現自己依然是一位群主。但此群主非彼群主,幻夢中的自己就是一個長尾尖耳、渾身長毛、竄蹦跳躍的猴王。
作為猴頭,當悟空帶領群猴,在山上摘野果、捉蜻蜓的一瞬間;作為猴頭,當悟空縱身躍起,一馬當先,率領眾猴跳入水簾洞的一剎那;作為猴頭,當悟空高高在上,聽任猴子猴孫們匍匐在地,高呼美猴王的一霎時;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拘無束、暢快淋漓……
可好景不長,很快的很快,悟空發現自己身旁的猴子猴孫竟變得老態龍鍾,連咳帶喘,更有幾隻體弱的老猴咳著咳著便絕氣身亡了。
大驚之下,悟空竄出了水簾洞,沿著溪流的方向沒命的向前狂奔……
也不知跑出去多遠,氣喘吁吁的悟空獨自一人在一汪平靜的潭水旁定下身來。
「呀……」當悟空對著鏡面一般的潭水定睛觀瞧時,他驀然發現那水中的影子已然彎腰駝背,鬚髮皆白!
唉,時間怎麼流逝的這麼快,不就是幾個轉身回頭嗎,記憶中青春洋溢的自己怎就到了風燭殘年?!
「輪迴苦,苦輪迴,繁華過處,歲月成灰,君不見,滔滔江河東逝水,生不修行枉為人……」突然,一個巨大的聲音在山前山後回蕩起來。
「嗚嗚嗚……」悟空聽著揪心,悲從中起,不禁頓足捶胸,痛哭流涕……
「山哥,快醒醒……」「群……主,醒……來……」「群主這是怎麼了……」在一陣大呼小叫的嘈雜聲中,悟空猛然驚覺……
揉揉淚眼,悟空發現枕邊已濕,天光也已大亮了,而秋水、小啞巴、懸膽、扇風和秀姑並列一排站在床前,正吃驚地看著自己。
「山哥,您怎麼了?是夢見了什麼傷心事嗎?」秋水十分關切地問道。
「沒有……我只是夢到了些生老病死的故人,進而想起了長眠在夫子廟中的叔父,由此情緒失控,一時淚奔……」悟空翻身坐起,若有所思地言道。
「山哥,您的心事我知道,您是想儘快趕赴長安吧?」秋水柳眉微蹙,面色潮紅,似乎有一點小激動。
「是啊,我是打算到長安去的,畢竟那是叔父的遺願。可你們大家倒可以留在羅剎國,謀個安身立命的差事,我想胡杏兒是可以提供方便的……」悟空看看大伙兒,強作輕鬆地笑道。
「山哥,你這是何意?你是想撇下小妹,獨自一個人上路遠行嗎?」秋水芳心亂跳,聲音顫抖,兩行熱淚已奪眶而出……
「群……主,昨……晚你進宮赴……宴時,我……們大家已討……論過了,我是願……意去長……安的……」小啞巴正顏厲色地言道。
「一家千口,主事一人,群主上哪兒俺上那兒,俺聽群主的……」懸膽拍著胸脯言道。
「你們大家都願意去,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一起跟著就是……」扇風小聲嘟噥著,斜眼瞅了瞅默不作聲的秀姑。
「好,既然大伙兒都願意,那我等明日便趕赴長安!到了長安后,金某一定竭盡全力,為大家謀一個更好的前程!」悟空話說得擲地有聲,心裡卻充滿了失落……
到了午後,悟空找到胡杏兒,正式向她提出辭行。胡杏兒見悟空去意已決,也就不再挽留了。
第二日一早,胡杏兒將悟空一行人送出羅剎城,在西門外十里處的一座長亭,擺了一桌酒菜,為眾人餞行。
大家團團圍坐,勉強吃了幾口菜、喝了幾口酒後,悟空便要起身告辭了。
「金先生稍安勿躁,貧道還有話講。」胡杏兒緊皺雙眉,小心翼翼地言道:「此處喚作十里亭,再往西十五里,有個岔路口,一條上坡路往西北,一條下坡路奔西南,這上坡路難行,但翻過一道山崗,便是通向長安城的康庄大道,這下坡路易行,可走到頭卻是萬丈深淵,先生切記不要走錯路,以免耽誤了行程……」
「多謝仙姑指點,金某記下了!」悟空拱手笑道。
「先生不必客氣!先生對我家先師有救命之恩,我們師徒沒能及時報答,實在過意不去。先生此行,若路遇坎坷,盡可返回羅剎城。先生不知,貧道已說服陛下,要在城中建一座六義府,作為先生等人永遠的家,先生累時,盡可回家看看……」胡杏兒說到動情處,竟然滿眼淚花。
「群主、仙姑,小女子有個建議……」聽胡杏兒如是一講,從離開驛館起便始終沉默寡言的秀姑忽然笑道:「這六義府建成后,肯定需要有人打理,不如小女子和扇風暫且留在羅剎國,一則可以照看府第,二則將來群主回府時,也好有個照應……」
「如此甚好,先生以為如何?」胡杏兒頗為欣喜地笑道。
「金某也覺著不錯,那就讓扇風和秀姑暫留羅剎國。今後就是行至海角天涯,金某也會牢記,羅剎國有我們兄弟一個溫暖的家……」言盡於此,悟空、秋水、小啞巴、懸膽四人同胡杏兒、扇風、秀姑拱手而別,西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