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回 觀音顯聖
卻說從夜遊曲江池到度化白牡丹,短短几日過後,玄奘法師便在長安城中聲名鵲起。一時間,街頭巷尾、茶館酒肆,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議論這位洪福寺的佛門新貴……
「兄長,這玄奘法師到底什麼來頭,怎麼像是從天上突然掉下來的?!他的智慧如此高深,道德這樣高尚,我以前咋就沒聽過他的名號呢……」
「賢弟,你這就少見多怪了!先父在世時,曾不止一次給愚兄講過玄奘大師的來歷!玄奘大師俗家姓陳,出身很苦,生下來便遭了水災,是洪福寺的前任方丈遷安大師從河裡撿回來的。因此玄奘大師還有個小名,叫做江流兒……」
「這位朋友說得對!我還聽人說,這江流兒之所以在水中漂了三日三夜都安然無恙,是因為他的身下有一條白龍托著,所以江流兒也叫江流古佛……」
對於玄奘法師的出身來歷,閑來無事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你添個枝我加個葉,很快便傳得神乎其神!
時光飛逝,晝夜更迭,轉眼到了季秋時節。
在一個天高氣爽、雲淡風輕的下午,玄奘法師的俗家弟子、當朝大將軍尉遲恭忽然陪著一位神秘人物來到了洪福寺。
出於尊重,玄奘將尉遲恭等讓到方丈室待茶。茶罷擱盞,那神秘人沖尉遲恭遞了個眼色,尉遲恭便站起身來拱手笑道:「玄奘師父,弟子這次前來拜訪,一則是想念師父,二則是受這位夫子所託。這位夫子想和您單獨探討些佛學問題,弟子就不打擾你們了……」
尉遲恭說著沖玄奘眨了眨眼,然後很是謙恭地退了出去。
玄奘見狀,不覺心中一動:尉遲恭今天怎麼怪怪的……他口中的「夫子」看上去四十齣頭,雖是文生裝扮,卻生得頗為英武,觀其眉宇之間、周身上下,怎麼不經意間透出了一股唯我獨尊的王者之氣……難道這所謂的「夫子」和「天子」有什麼關聯……
玄奘越思越想越吃驚,遂笑著試探道:「請問夫子,您莫非姓李嗎?」
「是呀,朕……真的是姓李,法師是如何知曉的?」那神秘人在下意識地自稱為「朕」后,急忙又改口遮掩道。
「萬歲……原來是萬歲駕到,貧僧失禮了!」聞得一個「朕」字出口,已明白了八九分的玄奘當即起身跪倒,拜服在那神秘人的腳下。
「法師快快請起!」神秘人連忙將玄奘攙扶起來,笑道,「法師好眼力!朕正是李世民!對於法師的德名,朕也是早有耳聞呀!」
「萬歲過譽了,街上的傳言不足為信,貧僧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行人罷了!」玄奘頗為惶恐地躬身言道。
「法師太過自謙了!」李世民微笑道,「法師不要怪朕隱藏身份,朕之所以微服前來,是想和法師開誠布公地談論一些心學問題!」
「心學問題?萬歲可有什麼心事嗎?」玄奘小心翼翼地問道。
「唉……說來慚愧!朕這半輩子東擋西殺、南征百戰,可以說縱橫天下、罕逢敵手!以前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朕見慣了橫屍遍野、血流成河!說朕的內心堅如剛、硬似鐵,一點也不為過!可近一兩年也不知怎麼了,或是上了年紀,每每夜至三更,朕總是兵戈入夢,見到一些戰死的故人!這些人或敵、或友,一個個血淋淋的,都說是朕害得他們枉死他鄉,成了孤魂野鬼!朕不勝其煩,也曾找了一些道士做法事超度亡魂,可一直沒有太大成效!朕很是奇怪,是不是朕變得脆弱了,朕能夠征服天下,怎麼就不能戰勝自己內心的恐懼呢?」李世民鼓足勇氣,將自己多年的隱私和盤托出后,頓覺身心輕快了許多!
「陛下常常夢見烈士,說明陛下不忘舊情,有一顆仁人之心!」見李世民如此坦誠,玄奘十分感動,「陛下想要戰勝恐懼,唯有放下我執!」
「放下我執,此話怎講?」李世民急問道。
「陛下容稟!在我佛門中,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一說,放下我執便是放下四相執著,從而達到無我無人的逍遙境界!」玄奘用盡量簡單易懂的辭彙解釋道。
「這逍遙境界……可是庄公在《逍遙遊》中所描繪的鵬飛萬里的境界?!」
「陛下所言極是!」
「那如何才能達到這逍遙境界?」
「至於如何能夠達到?貧僧也不甚明了。現如今,在我大唐盛行的小乘教法中,只有通過『誠心念佛』這唯一的法門,才勉強可以踏上通往逍遙境界的道路……」
「唯一的法門?難道這普天之下,就沒有別的法門了嗎?」
「有!貧僧聽說佛教的發源地天竺國有一套大乘真經,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難人脫苦,能消無妄之災,能解百怨之結,能修無量壽身,能成無上大道!」
「是嗎?天竺國竟有如此殊勝的教法!朕身負大唐江山,不能親往求教,真是一大憾事呀!」
「陛下莫要憂愁!玄奘不才,早有西去求法之意!陛下只需賜予玄奘通關文牒,玄奘便可遠赴天竺,取回真經!」
「好!法師有此志向,朕心甚慰!明日早朝,朕便將法師西去求經之事昭告天下,法師可作為朕的替僧出使天竺……」
「多謝陛下!玄奘定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鴻恩!」言盡於此,玄奘感激涕零、匍匐在地!
李世民見狀,連忙把玄奘拉了起來。對於眼前這位盛名之下卻滿身質樸的僧人,他越瞧越是歡喜……
天色漸漸暗下來,不知不覺間黃昏已至,玄奘提出來要請李世民和尉遲恭吃齋,李世民欣然應允。
不一會兒,三碗精緻的小米粥和幾盤點心、兩碟小菜端了上來。李世民胃口大開,吃得格外香甜。
用罷齋飯,三人又閑談了一會兒,李世民便帶著尉遲恭告辭了。
送走了李世民和尉遲恭,玄奘忽然覺得自己激動得有些發抖!
到了晚上,玄奘躺在床上,興奮地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今天真是個神奇的日子,沒想到大唐皇帝會突然造訪洪福寺,更沒想到自己會和皇帝一見如故,還沒想到一番君臣對話后,自己竟搖身一變,成了出使天竺的大唐特使,亦沒想到在自己內心深處翻騰了將近兩年的西去求法願景,竟如此輕而易舉又名正言順地成了現實……而這一切的一切,在今天下午之前,都是夢也夢不到的,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玄奘神思飛揚,激動不已,直到五更,才覺出了些許困意……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之中,一陣香風襲來,玄奘發現方丈室的門忽然開了。
玄奘急忙披衣下床,只見悟空笑盈盈地走進門來。
「師父,弟子金山給您問個早安!剛才,弟子在菜園內遇見一位多年未見的故友,他對您慕名已久,想要見見您!」悟空說著朝門外打了個響指,一位面目兇惡、袒胸露懷的天竺頭陀便來到了屋中。
「玄奘法師,久違了,還認得老僧否?」那頭陀兀然而立,咧嘴笑道。
「認得,認得,化成灰貧僧也認得!兩年前若非你無故攪鬧禪堂,我家恩師怎會那麼快就撒手人寰?!」看著眼前這位傲氣十足的天竺僧,想起當年禪堂內發生的一幕幕鬧劇,玄奘不禁無名火起!
「法師此言差矣,遷安大師壽終正寢,乃他自己的因緣造化,關老僧何事?」頭陀正顏厲色地言道,「老僧此來,是另有一件要緊事要問你。老僧聽說,你要去天竺國求取真經!據老僧所知,那天竺境內光諸侯小國都有數百個,你可知那經在何處?」
「這個嘛?貧僧卻不知……」玄奘聞言,頓時暗吃一驚。
「你不知,貧僧告訴你,你記清楚了!那大乘三藏真經在西天大雷音寺我佛如來處,離此十萬八千里!山高路遙不說,途中還有無數妖魔擋道,你可敢去嗎?」那頭陀眼光灼灼,盯著玄奘言道。
「有何不敢?!只要能取回真經,佑我大唐,縱使貧僧頭斷血流、粉身碎骨,也不足惜哉!」玄奘目光炯炯,一時豪情滿懷。
「好好好!佛祖沒有看錯你……」頭陀說著仰天大笑,倏忽間化體為氣,又聚而成形,現出了救苦真身,卻原來是那大慈大悲的觀音佛薩顯聖臨凡。
玄奘見狀,慌忙拉著悟空一起跪倒,朝上禮拜。
菩薩點首示意,微然笑道:「唐玄奘,你只要一心向佛,勇猛精進,定能功德圓滿,取回真經。金山,你若想知曉自己的本來面目,當同玄奘一起西去,在五行山前,一切都將水落石出。山高路險,西行艱難,貧僧特贈你等兩件護身寶物,其一為錦斕袈裟,乃仙娥織就,神女機成,披此袈裟,可消災解難,不墮沉淪;其二為九環錫杖,乃混鐵打就,武火煉成,執此錫杖,可降妖除魔,超凡入聖!你等好自珍重,貧僧去也……」
菩薩言罷,用手一指,那光閃閃的錦斕袈裟和九環錫杖便落在了玄奘懷中。與此同時,菩薩腳下湧起一朵蓮花,將其托著飛出門外,眨眼間上了九霄。
「多謝菩薩!菩薩慢走……」玄奘急忙起身相送,不想被門檻絆了個跟頭后,猛地醒了……
「咦……方才的情形原是南柯一夢……自己還躺在床上,天光已大亮了……」玄奘翻身坐起,伸了個懶腰,忽然發現床前的桌子上竟憑空多了兩個明晃晃的物件。
揉揉睡眼,定睛觀瞧,玄奘不禁大吃一驚:呀!這兩件東西分明是夢裡的錦斕袈裟和九環錫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