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妒英才
「這是什麼啊?」
血淚隨手把布包往腳邊一扔,將手裡的幾捲圖紙展開一張鋪開,撿了幾塊石頭壓著邊角。聽見青衣公子發問,血淚眯眼笑了笑:「你要的整套圖紙啊。喏,趙卿言的字跡你應該認識吧?」
「認識是認識,但這……」青衣公子臉色有些詭異,這張圖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血淚道:「這張是冥谷這次準備新開闢的地方的詳細圖紙,地形地勢、潮濕程度、沼澤毒物,全部利用上了。從這裡直接打通,雖然犧牲了一定程度上的安全,但考慮上整個冥谷的構架,完全可行。而這麼做的結果,就是對山體的改動所需的工程減少了至少四成。至於機關的布置好壞,你自己看。」
隨手又攤開了一張紙:「這張,是冥谷原本的機關,進行二次改動的圖紙。二次改動的圖紙一共是二十三張,全部是他近兩年閑暇無事時打發時間繪製的。與這張嶄新的圖紙,一起交給我的還有可以進行變化的兩個比較大的方案和十六處小型機關的想法。我拿給你看的,是其中的三成。」
青衣公子此時才回過神來:「他什麼時候畫的?我怎麼不知道?」
血淚歪歪頭:「因為這些是他托我交給唐笑愚的圖紙,讓唐笑愚幫他進行修改指正。我這不是一直沒想起來,忘了給唐笑愚嗎?」
青衣公子又把莫哭的圖紙翻出來看了看:「我覺得還是這張要強得多。」
血淚懶洋洋的道:「那是肯定的。小哭的圖紙又不是他一個人做出來的,除了唐笑愚,肯定還有別人幫忙。傀儡宮難道沒有能人了嗎?另外,你莫忘了,趙卿言和小哭雖然同歲,但他們兩個花在機關上的時間完全不對等。」
青衣公子又看了一會兒圖紙,突然問道:「那他和你比呢?」
血淚看白痴般的看了他一眼:「我可是整個傀儡宮唯二能提前兩年做出完美傀儡的人,天賦怎麼也比他強吧?還有,我在大內關了整整十年,這十年我除了機關和傀儡,我還有什麼?我花了比趙卿言多了上百倍的時間去學,然後你拿我和他比?答案很簡單,他差遠了。」
青衣公子微怔:「你生氣了?」
「沒有。」血淚垂著眼,唇角失了笑容,「只是有些感到悲哀罷了。」
青衣公子張張嘴,又緊緊閉起。
血淚手指狠狠攥起,微微蓄起的指甲用力陷入掌心,指甲泛著青白。終於,他還是忍不住猛然抬頭看向青衣公子:「大哥,如果沒有那件事,二叔、爹、唐笑愚,還有我,給我們時間成長,你知道傀儡宮會變成什麼樣嗎?上天何等厚待,給了傀儡宮四個不世出的天才,卻又何等殘忍,將我們生生毀掉?」
聽見他如此誇獎自己,本該覺得好笑,但不管是青衣公子還是宮詭,心中真的只有悲哀,沒有一絲笑意。
莫懷瑾身隕、陸初寒斷臂、唐笑愚重傷、血淚孤立無援。
「修兒,帶著吟兒走,越遠越好。不管逃到哪裡,你記住,你的二弟,是傀儡宮最頂尖的天才,他的天資,毫不遜於你們的父親。他活著,傀儡宮就有才翻身的一天。」鮮血染紅了雪白的長裙,聲音依舊溫柔的母親,目光卻陌生得可怕,如此嚴肅。嚴肅的,在捨棄了兩個兒子之後,用她的性命去換自己和二弟的命,再要求自己在將來為了二弟……捨棄性命。
「爹,你看我的偶!」自己手中的傀儡還差最後幾步才能拼好,二弟手裡高高舉著的傀儡卻漂亮得刺眼。甚至,他還極有玩心的在玩偶臉上畫上了精緻的五官。看著周圍連玩偶一半還沒有完成的,與自己年齡彷彿的弟子,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
「修兒你看,這裡缺了一個零件,就會……」端坐在父親身邊,認真的聆聽著父親的教導。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二弟身上臉上都是土,卻毫不客氣的撲入了父親懷裡,將父親雪白的衣裳蹭得全是土。而自己那張花了一整天修改再修改,找不出任何失誤才交給父親的圖紙,他只是掃了幾眼,便摟著父親的脖子開心的道:「不就是缺了一個零件會讓暗器匣替換速度減慢嘛,弄個麵糰粘上就行啦。爹教我好玩的嘛!」簡單的,將自己的心刺得生疼。
「欸?這個不是爹要送給大哥的傀儡嗎?我不要啦,爹不是說等我十三歲會給我一個一模一樣的嗎?還有兩年,等等就好啦。哦……大哥還在學初級傀儡術啊,那這個,我可以先拿嗎?」看著二弟開心又難得不好意思的樣子,自己艱難的點頭,心中的嫉妒卻異常的強烈。
「書?你愛去就去吧,我要去偷鑰匙,要是不能落在別人手裡。」血與火之中,他快跑著離去,丟下了企圖帶走幾本秘籍的自己,偷出了兩把鑰匙,一把扔在了後山機關的總中樞室,而那把關乎大半中樞開啟關閉的鑰匙,被他吞進了肚子。孰輕孰重,何般果決,一目了然。
「大哥,我有一件事要求你。」抓了兔子回到山洞,臉色蒼白如紙的二弟精神顯得更差了幾分。他張開手,掌心是一把鑰匙:「大哥,這個是明宮分舵和暗宮檔案存儲存放的地方。咱們爹暗中經營的那些勢力的詳細記載和信物也放在那裡。這把鑰匙,大哥你收好。如果一定要選,我要大哥活下去。」
自己的聲音沙啞而陌生:「不,不可以,我會保護你的。」
火光映著他蒼白的臉,稚氣未脫的臉,卻沉穩如斯:「那天我沒有完全昏過去,娘和你說的話我聽見了。我是有天賦,但我未必能活到回到傀儡宮的那一天呀。而且,比起未來,我更在乎是否能報仇。我的身體,會拖累大哥的。」
「保不住性命,空談什麼將來?大哥,帶著我們的份一起活下去。」灰暗的眸子,那一刻,他真的想要死去一樣。
大哥,帶著我們的份一起活下去。
僅僅是這一句,擊垮了自己全部的堅強。只記得自己跪在耗儘力氣昏過去的二弟面前,泣不成聲。
是啊,他一直在叫自己「大哥」,弟弟們一直在叫著自己「大哥」。他又有什麼資格在弟弟尚且堅強的時候,卻如此懦弱。
背著身體滾燙的弟弟,兩人披著一件殘破的蓑衣,在雨中艱難前行。每邁動一步,腿上裂開的傷口流出的鮮血都會被雨水沖落在地面,散開粉紅色痕迹。
不知何時昏倒,又何時醒來,已經身處安全而乾燥的角落。弟弟昏睡在自己身邊,血肉模糊的手掌與膝蓋,顯示著他爬行過的事實。
自己背著隨時可能死去的弟弟,拚命逃亡。
弟弟在自己不支昏倒之後,靠著手腳的爬行,將自己拖去僅供依靠運氣才能躲避追殺的藏身之處。
誰能知道……兩年的時間,他們是怎麼從無窮無盡的追殺中活下來的?恐怕連他們自己,都無法明白,他們是怎麼活過來的——在絕望之中。
「哥?」血淚看著低著頭,情緒不正常的青衣公子,出聲輕喚。
青衣公子抬手摸了摸面具,指尖的冰涼一直傳達到心底,心中的煩躁與不安瞬間消散。抬起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血淚:「你是不是背著我見過二叔了?」
血淚毫不示弱的看了回去:「是又如何?」
青衣公子微微一笑:「沒什麼,隨你便吧。」站起身來,轉身向外走去。
「大哥,你等等。」血淚連忙跟著站起來,扯住了青衣公子的袖子,「你聽我解釋。」
青衣公子也不堅持,停步轉身,笑容清淡:「好啊,你說,我聽著。」
見他這副態度,血淚卻說不出來了,微微一頓,只是乾巴巴的道:「你要相信我,我是有原因的。」
「我信啊,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信了?」青衣公子目光從他臉上掃到宮詭臉上,再轉回來,「既然你有原因,那你就按你的原因去做,不用和我說,我也不想知道。」
血淚抿抿唇:「你不要生氣。」
青衣公子笑笑:「我沒生氣。從以前開始,你想做什麼都是由你自己決定的,從來也沒順過我。你想怎麼做,我管不了,你也不會讓我管。既然這樣,我不過問,可以吧?」
血淚看著他眼中的疏離,卻笑了:「也好。公子慢走,不送。」
青衣公子漠然轉身,大步離去。
而血淚就站在原處,看著他離開,身側的手指狠狠攥起,又慢慢鬆開,再一次攥緊。
宮詭在他身後默默站了許久,輕聲問道:「您何必要說這些?」
「以退為進吧。」血淚坐回原處,神情淡淡,「我手中握著的還是太少。這所有的勢力,都是他苦心經營起來的,我只能借著使用。用不了多久,他肯定會發現問題的。與其以後等他來質問我,還不如我主動說出一些,也好消除他的疑慮。」
宮詭眼神略黯,沒說什麼。
血淚偏頭看著桌子上的東西,喃喃:「我也是為了你們好啊。」
知道的真相越多,所要背負的越多。不管是誰,已經受不起更多的背負了。這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