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妻子聲音柔柔的,已經把他的鬱氣消散了一半,宋焱回過頭,把香茗接在手中:「聞起來確也不錯。」
「是呀,聽說這茶葉是長在霧山的,早晨白茫茫一片,葉上頂著雨露一般。」她手攀在他手背上,「殿下快嘗嘗。」
宋焱便喝了一口。
「如何?」
「嗯,不錯。」入口清香,又有一點獨特的苦味,他喝完了放下茶盅,將妻子摟在懷裡,「還得吃點甜的。」
喬安紅了臉,垂下眼帘。
她總是安靜的好像一隻溫順的小鹿,宋焱低頭親一口,碰觸到柔軟的紅唇,只覺心情越發平和了,與她說起剛才的事情。
「祖母對我極好,但我卻三番四次的讓她失望。」宋焱輕撫她的長發,頭擱在她發頂,「往前我犯了錯,旁人置我於不顧,唯有祖母不離不棄,替我想盡辦法……」
喬安曉得他之前的事情,太子總被人詬病,被人不屑,但她見到他時,就覺得太子不是那麼壞的人,現在嫁給他,更覺得自己想法不錯。她柔聲道:「殿下是覺得自己不孝?」
「難道不是?」
「若說不孝,那今日明知皇祖母要去看白鷺,殿下卻讓妾身裝作身子不適,不去伺奉,那豈不是也不是不孝?」
宋焱愣住。
「殿下知道皇祖母不喜歡妾身,卻一再偏袒妾身,殿下早就不孝了。可妾身知道,那不是真的。《十三經註疏》中有注云,於禮有不孝者三,其一『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殿下心裡實則覺得皇祖母不對,所以才會阻止,那其實是真正的孝順,便是讓父皇評理,也會支持殿下。」
她仰著頭,眸中滿是溫柔,一字一字入他的心窩,說得貼心極了。
宋焱道:「你當真覺得我沒做錯?」
「嗯,不過太后始終是殿下的祖母,決不能忘本,等太后消氣了,妾身與殿下一起去看望祖母,請求她原諒,可好?」
皇祖母一直覺得喬安配不上他,然而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就算為喬安,他也要振作起來,不能讓她這個太子妃成為一個笑話。
早上妻子與祖母,二嬸發生衝突的事,謝鳴珂已從護衛口中得知,從翰林院回來,便去見紀玥。
紀玥也是才到家,母親剛才拉著她的手問東問西,還提到子嗣,叫她注意飲食,又悄悄告知何種方式容易得子,把她說得面紅耳赤,故而看到謝鳴珂,她有些害羞。
「是不是累了?」謝鳴珂體貼得扶她於軟塌坐下,「今日辛苦你了。」
家中瑣事已經足夠麻煩,還被福嘉公主請去宮裡。
他讓紀玥伏在懷中:「要不睡一會兒。」
「這樣睡不著。」
「那就靠著。」
男人身上的氣息很清淡,好像山上的竹子,紀玥閉目休息了會道:「我今日得罪祖母與二嬸了。」
「我知道,你原本也不該讓著,等過完端午節我就與祖母明說分家。」謝鳴韶坐牢,他與二房不可能再和平共處,白日他在衙門,總會忍不住擔心紀玥,「假使祖母不肯,我就請堂祖父出面。」
那是謝老爺子的親弟弟。
謝老爺子去世后,整個宗族中他說話最有威信,他也很喜歡謝鳴珂這個侄孫。此事算是成了一半,不過紀玥還是提醒道:「不要太過勉強,萬一傳出去怕影響仕途。」
「我們兩房不合,你以為別人不知嗎?無需擔心。」謝鳴珂拍拍她的手,「今日去宮中如何?」
紀玥面上浮起憂色,把來龍去脈告知謝鳴珂:「往後公主再請,怕是要想個借口。」
「豈有此理,」謝鳴珂猛地站了起來,厲聲道,「太后實在欺人太甚了!」
「相公,」紀玥被他嚇一跳,忙拉住他袖子,「你莫衝動,此事定有解決之法。」
說得好像自己要去找太后了,謝鳴珂回過身:「我沒那麼傻去宮裡衝撞她,不過也不易避開,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輩子嗎?既然太后想讓皇上見到你,那就如她的意!」
……………………
馬上又要到端午了。
去年一家去觀舟,結果姐姐被請去了清蔭庭,她也沒能好好過這個節日,還因為醉酒被楊紹送回了家。
這次,應該會平平安安的!
紀瑤拿起五綵線給哥哥編長命縷,比起姐姐做得香囊,她的無法相比,不如換個花樣。
「再去拿些珠子來。」她道。
木香去庫房捧來一大盒,裡面有各色的珠子,珍珠,玉珠,寶珠,什麼顏色都有,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聲響。
這要在去年想都不敢想,紀瑤道:「真好看呀!」
「庫房裡還有呢,姑爺那時送得聘禮數也數不清,就算給姑奶奶帶走許多,還有好些呢。夫人怕被老鼠啃壞,跟周嬤嬤商量說要養一隻貓。」
姐姐孝順,見父母置辦嫁妝把家底掏空了,便留了許多聘禮在家裡,紀瑤心想,養個貓看倉庫倒也好,養那種渾身雪白的,眼睛藍藍的,她從那珠子里挑了一顆出來,如同這個,色澤深藍,圓潤剔透,好像海水……她沒見過海水,不過楊紹去過雲州,他說起過那邊的海。
這顆珠子倒是合適用在他身上。
正想著,外面白果一聲尖叫:「哎呀,姑娘,下蛋了!」
紀瑤愣住:「什麼?下蛋?」
白果道:「烏龜下蛋了!」
「啊?」紀瑤極為驚訝,趕緊跑過去看,她第一次聽說烏龜會下蛋的,它們又不是雞鴨鵝。
結果在烏龜冬天睡覺的沙子里真的藏了兩枚雪白的蛋,手指一般的大小,細細長長的。
紀瑤目瞪口呆。
等到紀廷元回家,就見一個人影從他書房裡竄出來。
紀廷元嚇一跳,發現是妹妹才鬆了口氣。
「你在這裡作甚?」
「等你啊,哥哥,烏龜下蛋了。」紀瑤拉住他袖子往外拽,「你快跟我去看看,這要怎麼辦才好!」
「什麼怎麼辦?我又不是烏龜,我如何知道?」紀廷元頭疼,但還是跟紀瑤去看了。
兄妹兩個蹲在瓷缸旁,紀廷元看了足足半個時辰:「還是讓它們自己想辦法吧,總歸是它們的蛋,難道還能吃了不成?哦,你記得讓丫環多喂點魚蝦,指不定餓了真能下嘴的。」
紀瑤震驚:「……好的。」
此後照顧得格外認真,一對烏龜吃得越發四腳肥胖,紀廷元生怕妹妹喂得太多,又來告誡「適可而止」。
幾日後,終於到端午。
與去年不同,皇上也要出行,故而紀彰父子早早去宮外等候,到時與百官一起隨同皇上前往白河。
後宮鳳位空懸多年,皇貴妃雖得盛寵卻一直不曾坐上這位置,殿內眾人皆為她委屈,但皇貴妃卻並未有一絲的念頭。這日見到皇上,仍如往昔,小鳥依人般緊挨在他身邊。
皇上攜了她的手,打量一眼道:「秀初,仔細看,你還是十幾年前的你。」
皇貴妃輕嗔:「皇上就會拿妾身打趣,我昨日還拔出一根白……」
皇上掩住她的唇。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他的秀初永遠都不會老。可是他卻老了,這次染病,也不會何時能康復,恐怕他能陪在她身邊的時日不多,便突然想帶她一起去看龍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