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上)
世間予我千萬種滿心歡喜,沿途逐枝怒放,全部遺漏都不要緊,得你一枝配我胸襟就好。
——佚名
也許是因為認床,這一夜睡的並不安穩。黎歌在鬧鐘響之前就醒了,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坐起來,隨手拿起一份會議材料翻了翻,沒翻幾頁,就看到了陸楠潛的照片,黎歌翻頁的動作一頓,索性攤平了這一頁,托腮研究起來。
這張照片應該是陸楠潛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拍的。他似乎剛從實驗室里走出來,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頭髮略長了些,閑閑地垂在額前,他少見地戴著眼鏡,目光冷冷清清的從鏡片后透過來,一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樣子。
這樣的陸楠潛給黎歌一種陌生的感覺,就像重逢時的那種疏離感,黎歌明白,她錯失了陸楠潛人生中重要的四年,即便好奇也無法開口提起。
黎歌就對著這張照片發起呆來,她突然回想起昨天晚上,陸楠潛與黎歌並肩走回酒店,夜色靜謐,晚風溫柔,剛才的小插曲帶來的不好回憶也消散在這美好的夜色中。
黎歌的手虛虛的攥著那隻小兔子,不時托著它借著月光與路燈看,笑的眉眼彎彎。
黎歌笑得眉眼生動,陸楠潛看著她的笑靨,似乎也被她這樣單純的快樂感染,心底也柔軟起來,他的唇邊盈滿笑意,不知不覺中慢慢放緩了步調,遷就著她的步伐,慢慢的朝前走。
黎歌走著走著,離陸楠潛就越來越近,她一邊擺弄著手裡的兔子,一邊問道:「陸老師,你剛剛是特意去幫我買兔子的嗎?」
這個很重要嗎?陸楠潛有些不解,但還是誠實的告訴她:「不是。」
原來不是啊,剛才的高興一掃而空,黎歌的手慢慢地垂下來,她握了握冰冷的手心,臉上難掩失望的神色,她安靜了半晌,才悶悶地說:「好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躲在暗處看我笑話,看我哭了才隨手買個小東西哄我。」
陸楠潛聽了她的話,簡直哭笑不得,自己什麼時候成了這麼陰暗的人了?他有些無奈的開口解釋:「雖然不是特意去買,但也真的沒有在暗處看你笑話,只是剛出門就看到了一個賣草編玩意兒的老婆婆,想到了一個認識的人。」說到這兒,陸楠潛像是回想起一段往事,臉上的笑意收斂,落在陰影處的側臉顯得落寞寂寥,讓黎歌心裡湧起一陣陌生的感覺。
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陸楠潛才開口繼續說:「我看她這麼大年紀晚上還要出來賣東西,挺不容易的,就把剩下的兩個小兔子都買下來了。」
話音剛落,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另外一隻小兔子,在黎歌的眼前晃了晃。
他修長的手指提著兔子背後的掛繩,那隻和黎歌手裡的一模一樣的兔子就在他的指尖下方晃晃悠悠,十分可愛。
黎歌定睛一看,與她手裡那只是一樣的體態和神情,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她的心情突然就轉憂為喜了,喜滋滋地想:莫非是一對情侶兔子?她忍不住抿著唇笑了起來。
陸楠潛把她的表情轉換都看在眼裡,剛才緊繃著的神情柔和起來,他笑著搖頭:「還和小孩子似的。」
一哄就笑了。
黎歌看他把兔子收進口袋,也學他的樣子,放在包里的小隔層里。過了一會兒,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好奇地問道:「那個老奶奶讓你想到了誰啊?」
陸楠潛這次沒看她,黎歌抬頭看他,只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沉默片刻后,他才開口:「是一個你不認識的人。」
黎歌沉默著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分別的時光里,陸楠潛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其中不乏沉重的往事。
重逢以後,她在這方面就特別克制守禮,像是有意逃避什麼,要是以前恐怕早就追上來刨根問底了。陸楠潛看著她沉靜的側臉,無聲地嘆了口氣。
就在黎歌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時,陸楠潛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他緩緩開口:「如果這次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她吧。」
黎歌顯然沒想到陸楠潛會在此刻鬆口,她吃驚地看他,一時之間忘記說話。
陸楠潛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也不多解釋,自顧自地朝前走著,步伐卻不快,刻意在等她。他此刻無比清楚,無論他是否願意承認,他已經不排斥慢慢向黎歌敞開心扉,那些他曾經諱莫如深不願提起的故事,如果她想知道,他就一個一個講給她聽,補足那些空白的時光。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黎歌快步追上他,和他並肩走在他的右側,卻不說話。也許是黎歌的沉默讓他有些不習慣,陸楠潛想起剛才她站在人群里無措的神情,突然開口問她:「你剛才為什麼哭?」黎歌不是小孩子,即便真的和人走散,她也不至於會手足無措的傻站在路口獃獃地哭泣。
黎歌下意識抬頭去看他,陸楠潛也停下腳步回望她,似乎在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很久,黎歌的眼睛大而亮,漆黑的瞳孔里映出陸楠潛認真的臉,他看見她的眼睛里有忽明忽滅的光,漸漸的水光泛起,似乎很快就要洶湧而起。
突然間黎歌退了兩步,低頭眨了眨眼睛,把眼裡的淚意按捺住,她慢慢的轉過頭,朝著原來的方向走,走了幾步后,她的聲音從黑夜裡傳出來,說不出的平靜:「你知道嗎?我曾經去機場追過你。」
從他的公寓回去后,她也曾賭咒發誓既然陸楠潛不願意再見她,那她就如他所願,此生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可驕傲這種虛假繁榮的東西總是抵不過心底真實的感情的。遠遠地跟著陸楠潛參加葬禮,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說自己是為了送江姨最後一程,可陸楠淵告訴她陸楠潛要走時,她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她奔跑在機場大廳,像無數電視劇里出現過的女主,甚至不求他留下,孤注一擲只想看他一眼。幸運女神似乎從未在這種時候垂青於她,隨著機場的播報,她終於確定,自己是追不上他了。
黎歌站在原地深深的呼吸,淚痕還在眼角殘留,頭髮也亂蓬蓬的,她突然兀自笑了:不愧是你,離歌。
她木然地轉頭,機場大大的落地玻璃上映出她狼狽的身影,昭示著她片刻前的瘋狂,猶如被猙獰鬼魅附體。
她就這樣喘息著看著自己的影子,她站了很久,目光逐漸清明起來,她走到最近的衛生間洗了把臉,從容的走出機場,迅速回家打開電腦,修改了自己的高考志願,此後四年,再也沒有回來過。
陸楠潛抬頭看了一眼夜空,唇邊溢出一絲苦笑,怎麼會不知道呢,可即便見到能怎麼樣。
陸楠潛就是陸楠潛,他有自己的原則,就像黎歌有自己的驕傲,即便時間倒流回到過去,他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