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了結
姜零染凝著他,上身前傾,蒼白的唇微啟,隱現貝齒后一小截殷紅的舌尖,帶出了幾分妖氣,往日悠軟的音色這會兒澀啞低涼,像是極致深夜裡一把剔骨刀在磨刀石上發出的摩擦聲:「我若說是我兄長告知我的,侯爺信嗎?」
孟致沛直視著她的雙眼卻像是在與一雙枯井對視,陰鬱的死氣讓他生了怯意,正要轉開眼睛卻猛聞此言,心中悚然,猝然睜目,方才營造出的鎮定自若因這一句話而土崩瓦解,他幾乎是立刻的向後避了避,遠離了她。
姜零染看他嚇得煞白的臉,撐桌笑的渾身顫抖:「你也不過如此!」
孟致沛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她耍了,內心裡僅有的一絲的心虛愧疚都湮滅了,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意,緩和了渾身的緊繃和心底的惶恐,端著茶喝了口,轉瞬之間又恢復了雍容華貴,謙遜君子的模樣。
「是!姜霽的事情是我做的。」
姜零染止了笑,目光幽冷的看著他。
孟致沛提著小壺給自己續了杯茶,瞥見她蒼白的臉,心中稍稍平衡,輕笑了聲,笑聲愉悅又解恨:「你能怪誰?這一切都是你的錯,若沒你,你哥不會這麼死!」
「知道你們兄妹情深,我就發發善心,儘快的送你去下面見你哥,如何?」
姜零染坐得端正,像是學生聽課一般的認真聆聽著他的每一字,聽罷,嘴角帶了些笑:「好啊!」
她的回應出乎了孟致沛的意料,他臉上的暢快空白了一瞬,而後眯眼,細碎的審視冷光從狹長的眼縫中射出,不安質問道:「你到底在算計什麼!」
姜零染輕笑垂眸,蔥玉似的手指慢慢的拂過木盒表面,盒面上雕刻的纏枝花紋在她指腹的摩挲下彷彿變得妖艷鮮活起來。
盒子打開,姜零染從中取出一把通體銀白,纂刻著螭龍紋的匕首。
匕首十分的奢華精緻,特別是鑲在手柄上的三顆藍寶,色澤純正,光華耀目。
這樣的一把匕首,賞玩的價值多過於實用。
孟致沛記得這匕首是姜霽送給姜零染的,當初他見了還笑她說,這樣的匕首怕是徒有其表。
如今利刃出鞘,寒光乍現,戾氣攝人。
姜零染隨手丟了刀鞘,迎著窗格透進來的日光細細看著刀刃泛出的鋒芒。
孟致沛警惕的看著她道:「你幹什麼!」
姜零染睇他一眼:「殺你!」
孟致沛以為自己聽錯了,張口結舌片刻才從混亂的腦子裡組織出簡短直白的一句質問:「你說你要殺我?!」
瞧瞧這難以置信的模樣,聽聽這駭怪的語調!多麼蠢啊!他做了這麼不可饒恕的事情,還奢望她全心全意毫無怨言的愛慕他嗎?姜零染笑的譏諷。
她的笑像一根毒針扎在了孟致沛身上,而她的行為於他而言則像是被豢養了多年的狗給反咬了一口,孟致沛又痛又怒,僵著臉,磨著牙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盅一陣亂響。鄙夷又嫌惡的唾罵道:「你真是瘋了,虧得清儀看你可憐,要饒你一條賤命,現在看來,也不用多此一舉了。你這樣乖戾陰毒的人,死有餘辜!」
姜零染凝視著他,周身殺氣乍起,像是一汪死潭驟然掀起了萬丈刃浪,銳不可擋!
她學著他的動作,一掌拍在桌上,上身前傾,欺近了他,厲聲道:「孟致沛,我嫁與你五年,這五年中你欺我無父無母,欺我無依無助,你害我兒,縱妾辱我,給我扣上蛇蠍毒婦的帽子,冷眼旁觀看我被萬人誤解唾罵...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能忍,誰讓我當初愚蠢,信了你的承諾!這是我的選擇,我的命數,我該承受的!」
「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動我兄長!」
「如今他已亡,你的氣數亦是盡了。」
語調緩慢,每一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帶著蝕骨的恨意。
萬丈刃浪襲砸下來,孟致沛懵了,他從不知道她對他有這麼多的怨言,他也從未見過如此這般冷厲嗜血的姜零染。
這一瞬他相信了,姜零染是真的要殺他!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上拉下馬!她若是癲狂的用匕首亂划亂刺,他說不定真有可能被她所傷。
秉著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原則,孟致沛斷了與她爭辯的念頭,立時就要起身離開,可剛動了動手臂他就察覺了異樣——他的手臂異常的沉重僵硬,像是墜著一塊巨石。
再動雙腿,才發現雙腿竟在他沒察覺的時候失去了知覺!
孟致沛心中「咯噔」一下,臉上終於有了驚慌,咬牙道:「毒婦,你對我做了什麼!」
聞言,姜零染淡淡的瞥了眼小爐上猶在翻滾著的茶水,似笑非笑道:「我在茶里放了點東西,侯爺現在覺得怎麼樣?胸口可否覺得窒悶?」
她不說還不覺,聽她說完,孟致沛只覺一口惡氣從胸口頂了上來,他抑不住的咳了聲,一口血溢出唇邊。
鮮血刺目,孟致沛徹底的慌了:「賤人,你敢下...!」話未盡,又是一口鮮血湧出。
可惡!可恨!他對她從未設防,可她竟然對他下毒!
姜零染持著匕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不以為意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之事,侯爺怎麼就惱了?」
孟致沛顧不上與她理論。
他咳喘不斷,一股股鮮血從口中溢出,很快前襟就被鮮血浸濕。
死亡的恐懼感驅使著孟致沛逃離此處,可他的雙腿卻不聽使喚,只好抬著重若千斤的雙手用力的推著桌子邊緣,椅子失去平衡,連帶著人一起後仰倒地,後腦勺重重的磕在地上,摔得他懵了會,回神后立刻從椅子里爬了出來,拖著毫無知覺的雙腿,費力的向外爬去。
姜零染沒動,饒有興緻的看著他在地上拖出一道色彩灼麗的血跡,最後力竭停下,但他不死心,雙手仍努力的向著門檻這個高峰努力。
「侯爺這會兒像一隻蛆蟲。」
姜零染笑著,踩著他留下的血跡,走近他,站定的一瞬間驟然彎腰發力,匕首對準孟致沛的后心,猛刺了進去。
「啊——」
伴隨著孟致沛凄厲慘絕的嚎叫,姜零染用力的拔出了匕首,炙熱的血液從傷口處噴濺出來,幾滴濺落在她眼周,她不以為然,腳尖用力的踢著他的腋下,將他踢得翻了個身。
隱約泛紅的眼角斜挑著,挑剔又冷漠的看孟致沛像條墜在沙漠里的魚大口喘氣,殷紅的血液從他后心的傷口處流出,在他身下鋪陳出了一朵近乎妖冶的血花。
看了會兒,姜零染蹲下身,裙裾堆疊在了血花上,潔凈的顏色滌盪出灼目的紅。
孟致沛痛的渾身發抖,幾欲昏厥,盯著她,目光狠銳的似是要將她撕碎生吞。
姜零染亦在看他,目光卻趨於平和,她道:「侯爺可知,腰斬的人是不會立刻死去的。你說,清醒的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斬成兩段,劇痛中感受著周身的血液從斷裂處泄洪般的流淌,會是怎樣的感覺?」
「聽說我兄長苦捱了半個時辰方才閉了眼...。」吼間哽咽著堵住了餘下的話。姜零染默了兩息,羽睫顫抖著兩行清淚從霜白的臉頰上滾落,她漫不經心抹了,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著孟致沛,像問他又像是問自己:「你說,這半個時辰中,我兄長可曾憂心過我?」
傷口處的劇痛以及胸膛逐漸加重的窒悶使得孟致沛的五官變的青白猙獰。
「拜侯爺所賜,我兄長就連死都沒能瞑目!」溫和哀婉的臉龐驟然獰惡暴戾,隨著最後一字的落下,攥在手中的匕首盡數沒入他的胸膛里。
孟致沛想抬手制止,卻渾身僵硬的連動一動手指不能,他絕望的看著匕首落下,感受著匕首刺穿皮肉,沖斷肋骨,扎入臟腑中最柔軟之處。
尖銳的窒痛襲遍周身每一寸,他用盡全力也再難獲取一口新鮮的空氣,咕咕桀桀的聲音從他吼間模糊發出,伴隨著一股股溢出的血液,怒睜的眼睛里姜零染的影子越來越渙散...。
當初那雙滿含愛意溫柔,後來布滿憎惡厭棄的眼睛,在不甘與驚恐中失去最後一點華光,姜零染泄了口氣,鬆開了緊握匕首的手,倉踉著站起了身。
屋外不知何時陰雲密布,黑沉的天際低垂著,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姜零染看著,凄涼的扯了扯唇,低喃道:「我們都活成了惡魔!」說完一股鮮血從口中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