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這就是命

周陽是一個很普通的少年。和所有的少年一樣。不過在其他少年的眼中他又很特殊，因為他們都很弄不懂，為什麼周陽的臉上都會掛滿陽光般的笑容。

周陽是一個孤兒，在十四年前的一個雪夜，母親把他從路邊抱了回來。從此他就有了一個四處漏風，卻又充滿了溫暖的家。後來母親又為他抱回來一個妹妹。這個家就更多了些許活氣，雖然因為這個原因家裡的生活更加拘謹，但是周陽卻覺得再也沒有比這裡更溫馨的地方了。

每天，他的母親都會早早起來，為他們做上一頓不算豐盛，卻散著香氣的早飯。然後收拾一下東西，推上自己揀來的推車，去不遠的小鎮賣毛蛋。而周陽有的時候也會跟著一起。見識一下小鎮的風光。但更多的時候，他卻必須留下來陪伴自己的妹妹。

他的妹妹有病……重病。

身患白血病，同時雙腿肌肉萎縮。

這樣的病症如果放在一般人的身上，恐怕足夠理由讓他痛苦一生，甚至整天哭嚎著天地不公，然後尋求自我解決。但是在周陽妹妹的身上卻完全是另一番情況。周陽從來也看不到自己妹妹悲痛的模樣。相反在那張美麗的，近乎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上，周陽甚至能看到的只是笑容。

不過周陽知道這都是假象，白血病作起來是極為痛苦的。頭熱尚且可以挺過。可貧血帶來的體質虛弱就實在要命了。在加上肌肉嚴重萎縮的雙腿，他的妹妹很多情況下都不再是自己身體的主宰。每一天，痛苦都在慢慢的蠶食這個小姑娘，讓她明亮的目光趨向黯淡。

為了緩解妹妹的痛苦，周陽找來很多很多的書，這些書都是他從垃圾堆或廢品收購站淘來的。每天周陽都會讀給妹妹聽。溫暖的陽光下，聽周陽讀書就成了妹妹最快樂的事。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專註的望著周陽，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宛如寶石。

周陽讀的書很雜很雜，事實上他也沒有太多選擇。基本上是淘到什麼就讀什麼。不過在這些書中，周陽最喜歡的還是古代故事。尤其是那些神話鬼怪的傳說。但是他並不崇拜劍仙，而是非常喜歡那些使用陣法高人。因為在他看來，劍仙純粹是胡扯，可陣法卻是很貼近現實的東西。興趣來了，周陽甚至嘗試用數據去推論陣法的可能。並以此為樂。

不過很可惜，不管周陽怎麼嘗試，他也沒有完成過一個陣法。這不能不讓他感到遺憾。而每當他想深度研究下去的時候，他的身體都會阻止他。

周陽的身體也很弱。

也不知道為什麼，周陽的身體比同齡人要瘦弱很多。明明有著一米七六的身高，體重卻只有不到六十公斤。這還是近年來逐漸好轉的結果，據說周陽剛被撿回來的時候，瘦弱的如同皮包骨一般。似乎隨時都可能死去。

不過，周陽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因為他和妹妹都有著一位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

也許這位母親的臉上爬滿皺紋，也許這位母親並沒有多少修養。也許這位母親更不能帶給子女錦繡的前程。但是，這仍然不能掩蓋她的偉大。而事實上，從周陽被撿回來的那一天起，這位母親，就已經成為他心中的聖火。

但是，就在前天，這份足以照亮周陽內心深處的聖火……熄滅了。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母親去城鎮賣貨一直沒有歸來，隨著天色漸晚周陽決定去迎接母親一下。

晚風凄冷，周陽是在離家不遠的小巷裡找到母親的。可是那個時候，他卻看到了一副做夢也想不到的景象。一位年過中旬，同時瘦弱的幾乎只剩下骨頭的女人，蜷縮著靠在小巷的角落。身上破爛的衣裳滿是污痕。點點黑褐色的液體在她的嘴邊流淌。在她的身邊，那架不知道用過多少年的推車被胡亂的扔到一邊，上面的東西亂七八糟散落了一地。可是她的雙手卻依舊緊握。消瘦的臂膀上，隱可見條條青筋。

那是……他的母親。

那一瞬間，周陽的天塌了。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過的痛苦突然席捲他的全身。讓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他瘋狂的撲上去，將自己的母親抱入懷中，同時一聲又一聲的呼喚著。漆黑的小巷，少年悲戚的聲音宛如一隻受傷的小狼。黑褐色的血液沾染了他洗的白的衣衫，可是少年卻恍然不覺。

也許是上天垂憐，也許真的有奇迹存在。在周陽悲戚的呼喚聲中，母親真的睜開了雙眼。望著這個從小被自己抱養的少年，這位辛勞的中年婦女露出了一絲心疼的笑容。似乎想說點什麼，不過話未出口，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鮮紅的血液濺了少年一頭一臉，最終，只能扭曲著面孔，將那雙一直緊握的手舉到少年的面前。顫抖著，一點點張開。

手掌中心，是幾張已經捏癟了的鈔票。

「不要……這樣，我的病……早該這樣了……如果不是你們……我也活不到現在……所以……我真的很開心，唯一……可惜的是……再也不能……看著你們……長大了……」

「這就是……命啊……」母親頭部努力的上仰，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周陽之後，無力的垂了下去……

「不！！！！」

小巷的上空，響起了少年痛苦的悲鳴……

周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但是他卻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在他家背後的山坡上，有一處幽暗的樹林，那裡很少人跡。從很久以前就有流傳那裡鬧鬼。所以非常安靜。周陽就將母親埋葬在那裡。一個小小的土包，就是這位勤勞母親最後的歸屬。

其實周陽也想讓母親走的更風光一些。只是他沒錢。他全部的家當，就是母親最後給他的幾張面值還未超過十元的鈔票。而這些錢在城裡甚至買不到一個最低級的骨灰盒。就好像母親所說的那樣，這就是命。母親走了，可活人還必須活下去。

所以，周陽沒有哭。

少年消瘦的肩膀在抽動，他用手一點點一點點的挖出了一個剛好容納一人的土坑，將母親緩緩的抱入。蒼白的手指捧起一蓬蓬泥土，鮮紅的血液順著手指滴下。可就當最後一捧土就要堆在土坑上的時候，少年卻停下了。望著母親那蒼白，卻又慈祥的面容。一股鹹鹹的味道突然如潮翻滾，少年的嘴角邊，流出一抹鮮紅……

幽靜的樹林，只有寒冷的風刮過。這一刻，周陽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人。母親是死於癆病的，所以周陽除了悲傷以外，還有深深的愧疚。如果……如果他的身體不是這麼虛弱，如果……如果他可以為母親再多分擔一點辛勞。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生。

樹林里很靜，寂靜的就彷彿另一個世界一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陽突然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這樣做，沒用，屍體很快就會腐爛。」

「我知道。」周陽沒有回頭。雖然在這個時候，樹林中突然多出的聲音顯得那麼詭異。不過他已經不在乎了。此刻的少年心灰如死。別說多出一個聲音，恐怕就算真的天塌了，他也只會無動於衷。滿腦子裡都是母親最後的話語，還有那不甘的呼聲。

「這就是……命啊……」

「很好的母親。不管從哪一個角度，她都夠得上純凈的靈魂了。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得到她。」背後的聲音依舊冰冷的說道。可是這句話，卻終於讓少年有了反應。

靈魂！？

聽到這個辭彙，周陽幾乎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突然想到這個鬧鬼樹林的傳說。

「你，是什麼？」

「我？」身後的聲音想了想。「也許在你們的眼裡，我也只是一個鬼吧？就好像你現在埋葬的女人一樣。」

「她不是鬼。」周陽冷冷回答。頭腦一片混亂。

「那只是你的看法。人都是這樣，以為自己什麼都了解，卻原來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我是你，還不如找一顆樹撞死。自己的母親死了，你卻只知道沉浸在悲傷之中。難道這樣就可以讓你的母親復活嗎？」

「如果我不這麼做，你有辦法讓我的母親復活？」周陽倔強的反駁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這句話出口，他的內心卻隱隱泛起了一絲希望。彷彿自己的母親真的可以復活一般。

而隨後，身後聲音的回答更是讓他差點跳了起來。

「不，我不能。但是如果你願意說出一個願望的話，我卻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去實現它。不過在那之前我需要提醒你，沒有任何願望是不需要代價的。你的付出，可能遠遠超過你的所得。」

「不管是多大的代價都無所謂！！」剎那間，周陽真的有些瘋狂了。他實在想不到，這個世界居然還會有如此荒謬的事。不過他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就好像溺水的人抓到最後一根稻草。在這一刻，所有的想法都被他拋在腦後。整個腦海中，只回蕩著一個聲音……

媽媽……我，要你活著……

濃濃的漆黑中，少年背後的虛空突然扭曲起來，就彷彿一張無形的大口一樣，緩緩將周陽吞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