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那便是,天要塌了。
有些人表面上看著是個說書唱戲的,背地裡卻是個教書先生。
陶桑前半生里編過成百上千的故事,卻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皇子皇女的老師,一教數年,從牙牙學語到朝堂辯論。
但是,鬼知道她都教了些什麼。
她也不是沒一次兩次多次的向宋長臻請辭,可前些年秦國內政動蕩宋長臻信不過其它人,後來他倒是每日里都親自給孩子們上課,可孩子們自己不願放她獨自逍遙,她也就沒皮沒臉的繼續擔著太子少傅的名。
三個孩子如今只要在京城裡,每日在宮中上完早課,就會出宮到陶府來見她,她的宅子就選在秦元公主府的旁邊,她能教的正經東西也都在那裡。
她還是盼著孩子們來的,如此她才能吃上靈雀做的美食。
十年荏苒,靈雀那個小廚娘如今可是御膳房的大拿,無論從何處而來的食材,她都能料理的明明白白,精緻可口,回味無窮,朝中顯貴,不說吃她一道菜,就是想要請她指點自家廚子一二,也要老費勁的巴結一串人。
不過,宋長臻從來不吃她親手做的菜,她也只負責三個孩子們的吃食,從出生到現在,孩子們在哪她跟到哪,哪怕是一碗清水,她都要親力親為,極少假手於人。
此時,陶桑正喝著小雞湯,吃著大饅頭,早起的每個毛孔都伸展著舒坦,同樣的食材,同樣的手法,為什麼口味就是不一樣呢!陶桑每次看著靈雀都想不通的神奇。
「剛才小公主悄悄告訴我說你拉了一車的食材進府,我以為你是有了什麼開心事要在我府上大擺宴席呢,口水都包不住了。現在看你卻沉著臉,坐的像根柱子,怎麼,我府上要塌了,要你幫忙頂著?」陶桑碗里的湯喝光,趁著再盛的時候嘴上得空才開了口。
靈雀抬眼瞪了她一眼,「你房子塌了憑什麼要我頂著?饅頭也塞不住你嘴。」
「嗯,馬上就塞住了。」陶桑點了點頭,喝了口湯又開始吃饅頭,不言語了。
靈雀氣的差點起身叉腰了,坐直了身體卻又惆然道:「感覺天要塌了。」
「哪裡的天要塌了?秦國?你做菜沒鹽了嗎?操的這閑心。有你們宋秦陛下在,便是天上真掉了什麼,也砸不到你身上的。」
陶桑從未在這方面杞人憂天過,秦國眼下軍事上已經全面進入了火器時代,農業上因為早前的基礎和不斷擴張的海外環境也已經形成了良好的經濟體系,至於工業上,如果不是因為宋長臻的特意控制,蒸汽機的不斷製造和改進足以推動秦國進入與內陸完全不同的時代進程。
所以,就目前而言,侵略戰就算不能如探囊取物,自保是絕對沒誰能撼的動秦國的。
靈雀卻自有自己的判斷,問她道:「你可知內陸來人了?」
「內陸不是常年都有人來。」陶桑不甚在意,雖然秦國近些年已經是半封閉的狀態了,東周拿了國書而來的使臣,大商人,每年是要來幾波的,便是后週也時有探子來,算不上什麼驚奇的事情。
「前些日子在公主府上抓到人,你知道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是誰。」陶桑趕著喝完湯有些嚴肅起來,「說起這事我真的是,生氣!你說這每次抓人就抓人,為何總是我家房子啊,花草樹木的受傷呢?就算公主府不能破壞吧,能不能讓人引到別處去打?啊?我家修葺不需要花銀子的嗎?沒有來與我道歉也就算了,連賠償也沒有,這麼多年無數次了,我都沒地說理去!」
「你不是每次都找白荔先生去了嗎?有地方住還有人說理,得了便宜你還想要誰的銀子?」
「我自力更生憑魅力找的落腳處,和賠銀子的事情是兩碼事。」陶桑一點不臉紅。
「那你進宮的時候見著了陛下,也與陛下這樣說理去,反正我是幫不了你。」
陶桑白眼她道:「我要能和宋秦陛下講這個理,我還對你抱怨?」
「可怎麼也輪不到我賠你啊!」靈雀也想回她一個白眼,忍住了,這十年她倆是相處時間最多的,幾乎都了解了彼此的性情,有些話不說完就知道想什麼了。
陶桑變臉比翻書都快,舔著臉笑道:「我怎麼會讓你賠呢,只是你看這次他們又將我西院的房子打塌了一半,你若要長住這裡我也走不了,我心靈上的損傷也沒人看到可以安撫,多可憐?」
靈雀側著身子離她遠了點,「你到底是想要什麼?」
「白荔喜歡美食,你住這幾日,我請了他來府上坐客你主廚,可好?」
「不好。」靈雀搖頭,在她還沒開始炮轟前推開她道:「這次不光是我要在你這裡住幾日,幾位殿下也要住幾日的。不能邀外人來。」
「這是為什麼?」
「因為內陸來人了。」靈雀說,輕嘆了一聲,又壓低了聲音道:「是后週榮帝親派的人,還是專為查公主的事情而來的。」
陶桑微驚,張了張嘴,下意識的輕聲問道:「陛下是什麼態度?人全都死了嗎?」
「一個都沒死。一人被送了回去,其餘都關在天牢,陛下去親省了幾次,這幾日性情都沉的很。」靈雀憂心道。
「這可不是陛下的風格。」陶桑也察覺出了異常,「既然如此,殿下們在宮裡讓他能見著,豈不好一點?」
這些年除了政務國事,宋長臻的精力大半都用在了幾個孩子身上,再大的怒火,有孩子們出面都能控制許多。
「前日里,太子去了天牢,陛下雖未發怒,但停了幾位殿下的早課,連太子的早朝都免了,也不見人,我去回稟帶殿下們出宮,陛下便說讓他們在外面玩上幾日。想來是觸動了心中隱痛,不想見幾位殿下的。」靈雀低落著。
陶桑長長的嘆氣,不是所有的傷痛都能被時間治癒的,他們以那樣慘烈的代價來到這個世上,還能得了萬千寵愛在身,已經是宋長臻極大的包容了,偶爾被不待見幾日,想來也是公平的。
「幾位殿下住公主府吧。」陶桑說,靈雀臉一黑就要數落她,她繼續道:「既然要住幾日沒有比公主府更安全的了。而且,陛下既然留了那些人性命,定然還有其它事,讓幾位殿下這幾日都在公主府上課,沒閑情去知曉外事才好。」
「我讓人將一應東西都安排到公主府上去,你下廚多做一份,我裝了食盒送去白府,也不算不講信用的人。」
「我看你是怕自己的牛皮吹破了吧。」
陶桑不與她打嘴仗,清了口洗了手就準備去公主府,卻又被靈雀一把拉住,「還有事?」
「嗯。」
「這幾日時間多著,還有事後面慢慢再說,我這會兒要去看看給殿下們安排什麼課才能讓他們沒精力想別處呢。」陶桑掰著手腕上的手,卻怎麼也掰不開,「有話好好說,你這動武欺負人就沒意思了呢。」
「你不躲,我就鬆開。」靈雀執拗道。
「我哪有躲,躲什麼啊?」陶桑低頭繼承掰手不看她眼睛。
「我問你,內陸傳來『天降白龍』的事情,是不是與我家殿下有關?」靈雀認真問道。
天降白龍的奇景秦國遠在海上其實並沒有人真的看到,只是後來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消息,眾人皆以當年鳳落露香宮作比,憶起往日公主在時的種種事,嘆息與遺憾。
可有些人卻是抱著希望的!
「這能從何說起呢?我又如何能知道?你那姐姐靈蟬不是一直在雲京嗎?她可有見到實景?可有傳消息回來?你當去問她,問我怎麼回答呢?」陶桑一臉無奈。
靈雀緊拽著她沒有要松的意思繼續問道:「那你告訴我,當年我家殿下的遺體去了何處?」
「你家陛下親自葬進皇陵的,能去哪裡。」陶桑沒好氣的回道,依然是沒抬眼看她。
「陛下從來不喜先輩們,是不會將公主殿下葬進皇陵的。」靈雀說,頹然的放開手,又輕聲問道:「我時常覺得殿下一定還活在這世間某處,你會嗎?」
陶桑揉著發紅的手,低著頭,沉默了片刻才道:「她一直,活在我心裡。」
「我們都這般,陛下這些年是如何過的呢?」靈雀似問似答,「若是靈蟬已經回了『天降白龍』的事情,陛下又在那些探子身上問出了什麼,你說,會怎麼樣?」
良久的沉默后,陶桑說,「那便是,天要塌了。」
不僅是秦國的天要塌,整個九州的天怕都是要被傾覆了。
「殿下是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吧。」靈雀偏頭看向窗外,明明是陽光明媚的時日里,卻完全感覺不到暖意,似乎是何處的寒流早已經漂洋過海的悄無聲息的侵進了人心的方寸之間。
「世上之事不會因為誰不願意就不發生的。」
「有的。陶桑,若是殿下蹤跡還可尋,陛下就不會寄希望於別處的。」靈雀祈盼的看著她,這世上唯一與公主似友相交,陪公主走完最後一程的,被託付的她,一定能說出令人信服的消息的。
「可是,靈雀,我又如何能確認陛下所寄望之處,不是她的蹤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