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七章 當途修羅
鬼哥一路奔行,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心還在狂跳不止。面對白招拒的時候不長,他還能鎮定自若,可轉過頭來便越想越是后怕。
大仙君之流鬼哥誠然見過不少,可大仙君到底如何強大,他仍舊不敢說了解。如萬壽蠱母與神農那般人物,可在一定程度上與玄華大士相抗,鬼哥親眼見過他們戰死的過程。但鬼哥仍然認為,他們應該屬於不善戰鬥的那一類。反而修為遜色一籌的年豬狗要比估計的厲害得多,否則即使是在萬壽道藏之內,也不可能將乾不仁逼上絕路。
但是鬼哥看得出來,白招拒是不同的。這位白帝雖然不以勢凌人,亦沒有散發出什麼威壓,但他的身上還是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讓人畏懼。這位白帝完美無缺正處巔峰,他眼睛里那種毫無波動的自信,便讓人很難生出抗拒的心思。這樣的大仙君幾乎是以身說法,向他開釋了圓滿二字的意義。說實話鬼哥到現在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真的憑著花言巧語糊弄過關了。
白招拒若想對付他,恐怕和碾死只螞蟻差不了多少。但他也只是儘力勸說,除此並沒有任何實際阻礙。然而回頭再仔細想想,白招拒單單是現身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自己卻毫不猶豫的邁了過來,真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細品箇中滋味,或者便是道與非道的殊別吧。
神光忽放光明,又一尊道圖神明降臨了。
鬼哥眉頭暗皺。前幾番正神顯化,都是按照他與鬼神的數量對應。但這一次……他身後尚有一尊鬼神相隨,大正道圖卻只降臨了一位正神,這其中透著怪異。但是隨著他看清這位正神的面目,他的心緒變得發激蕩起來。
這個人他認識,當年在玄陵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白修羅。
「當年你是騙我的,對不對?」鬼哥抑制不住,立即大聲喝問。
「是,也不是。」白修羅一頭白髮隨風輕動,面上卻不見一絲波瀾。
鬼哥咬牙重重點頭道:「當年你傳過我修羅聖心訣,贈過我修羅鎖心針,原是我的恩人。但你騙我背井離鄉,與愛侶天各一方,千載不得相見。這恩怨算是扯平了,但我恨你,你此刻攔我,我會殺了你。」
白修羅冷冷道:「我當年被天魔羅識侵蝕了心神,確實對你說了那番話。可我沒有讓你離開,你大可看著那位葉姑娘死。只要她死,你就能順承大正之道。是你自己要逃走,要恨也只能恨你自己。」
「她與你有何怨仇,你為何要害她!」鬼哥又怒又愧,白修羅當年或許用心險惡,但說的並不算錯。
白修羅似乎想笑,但卻笑不出來,只抽了抽麵皮道:「大正本是孤道。從掌陣聖人起,酒神、雨師、白帝、明尊,直到你我,一輩一輩哪一位又能倖免呢?你以為,當年你血脈中那驚天偉力是憑空而來的么?修陀羅或許並不能算是修羅,可從你激發大道之運開始,這一切就已經註定了。當年如此,今日亦如此。」
鬼哥怒不可遏,閃身直上,一拳轟向白修羅的面門。但白修羅身形一虛,半空中只剩下了一道殘影。在鬼哥拳下一空錯愕之際,一根碩大指頭也已經點到了鬼哥面前。鬼哥叉起雙臂招架,只覺臂上一陣劇痛,堅似金鐵般的血肉竟被這一指削掉了一大塊。
在震驚於白修羅的速度同時,鬼哥也確定了他已然練成了修羅金身。他無暇去思索為何大正界域內會存在這麼多金身,因為白修羅的戰意已經徹底爆發開來。
修羅一族作為世間以戰鬥而聲名最盛的一族,其戰鬥天賦戰鬥意志,都是極其恐怖的。不用提修羅王兄弟,即使當年區區一個沈素心,便幾乎幹掉入魔狀態下的鬼哥。現在面對白修羅,鬼哥的體會就更深了。
白修羅當年就是仙士,千年以降如今可能是大成乃至圓滿。此時雖說同樣被限於元神境界,但其表現出來的戰力卻是極其可怖的。最起碼在這個境界,一動手便能壓著鬼哥打的人太罕見了。要知道此時鬼哥的正常實力,可以在近距離迅速搏殺仙士。即使此刻尚未完全晉入三真合一之體,他也不覺得有哪個元神修士能威脅到他。
所以此時此刻,他陷入了巨大的危機。血肉橫飛,似千刀萬剮。白修羅這一式神通化出無數身影,但其本體卻並不在近處。鬼哥挨了半天的劇痛,勉強調動鴻蒙紫氣護體,這才勉強找到了白修羅的所在。可是還未待他再次衝上去,一道熾白的劍光劍迎面而至,瞬間斬破了他的護體紫氣,從他的耳側切了過去。
摸了一下血淋淋的耳朵,鬼哥的眼神終於平靜下來。他剛剛為輕敵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反擊之力。意識到了危險,反而能讓他暫時屏棄憤怒而冷靜戰鬥。
白修羅的神通強大劍氣犀利,但他沒有像以往那些沒有靈智的正神一樣狂轟神通。這最起碼錶明,擁有靈智的白修羅法力並非無窮無盡。所以只要仔細想一想,就可以知曉像這樣強勁的神通,以元神修為是不可能無止境的釋放的。
祭起青陽圈護體,鬼哥開始虛空掾符。左手快如幻影一般的划動中,一道道粗糙的天壘符迅速凝結,十道百道、千道萬道,隱沒入周身虛空。但白修羅提劍而立,卻並沒有就此上當。這些符雖然粗糙,可也就因為粗糙,其中不可判斷的因素很多,而且其中似乎還隱藏著一些別的符法。強攻之下,多半會陷入泥沼般的符法之中。
他的目光閃電般從鬼哥身上移開,轉向了後方遠處的那尊鬼神,以及暫時被安置在戰圈外的冥棺。就在白修羅身影閃動同時,鬼哥厲喝一聲『卑鄙』,同時撲向冥棺。但白修羅的速度要比他快上不少,在八鬼纏襲來之前,白修羅已一劍斬滅了那尊鬼神,又一劍刺穿了冥棺。
鬼哥登時發狂,咆哮中一連數十記掌勢與逆魔印法急風驟雨般的砸過去,白修羅只得祭出一面金紋古鏡相抗。巨力交擊的轟鳴響徹天地。
讓人震驚的是,這種程度的攻擊,非但沒有讓白修羅受傷,就連他的身形都沒有撼動半步。鬼哥剛剛沖將上來,便被白修羅的一記掌影劈飛出去。
「想不到,當初那個懵懂少年,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了。」白修羅一手持劍,一手輕撫著這尊冥棺道:「我的七殺結牢、白虹劍氣、破天手,皆可取仙境強者性命,你連中三招,竟然還能站起來。」
鬼哥渾身浴血,咬牙切齒道:「說來也許你不信,先前我曾面對過十位魔門仙君,也挨過玄華大士的玄術而無恙。你這點小手段算得了什麼?」
這個牛吹的夠大。雖然當時是借了萬壽道藏的玄奧之力,但鬼哥的確面對過十位魔君,後來也從無生玄手的攻擊下生還。即使當時落下了點傷患,至今都未曾痊癒,無恙二字卻也不算太假。
「凡事總得試試。」白修羅聞言也是一怔,但他隨即遍體魔氣大盛,尤其左手變得漆黑,重重向冥棺劈下。冥棺應聲碎去一角,其內的霜花隨風飛灑出來。
鬼哥心神焦灼,目眥欲裂。他知道這是白修羅故意在激他,可他偏偏不能無動於衷。為避免傷到牧蘭衣,他只能強行上前逼搶。這個時候,他才體會到白修羅的劍法是多麼精妙強橫。
他引以為傲的菩提掌法非但沒有佔到半點便宜,還一連十數次被刺的濺血飛退,可恨的是對方竟原地一步都未曾動過。可以說在實力相差不遠的迫身戰里,他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過。
「筋強骨壯,皮糙肉厚,可也就僅此而已。」白修羅甩去劍上血漬,又轉向冥棺道:「乾終蠱啊,即使我不動手,她又能支撐幾日呢?明尊師叔曾對她寄予厚望的,可惜了。」
鬼哥喘息道:「你……是白招拒的弟子。」
「我愧對恩師啊。他的無上劍道,我連一成都沒有學會。」白修羅嘆道:「他老人家一生光明磊落,卻為了你而違背聖人之訓。單此一事,我便容你不得。」
鬼哥擎出兩截渾金棍道:「我乃鬼穀道主,能與我平等對話的只有你們那位掌陣聖人。這一點你師父明白,你卻還是沒學到,果然是不肖之徒。」
菩提掌法雖也是蓋世奇功,可畢竟非殺伐之法,與白修羅廝殺起來占不到便宜。鬼哥只能以棍代劍,改以新練就的十絕生死劍法與他拼殺。雖然鬼哥還是第一次以此劍法對敵,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十絕劍法當真厲害。
單是照夜流光訣中的心燈法,就給了鬼哥生出前所未有的感受。像是在一片無邊的黑暗裡,忽然有這麼一道流光掠過,便照亮了一片光景。無數道這樣的流光,將這一片黑暗世界各個角落依次點亮,拼接成一幅完整的樣子。這是一個雜亂卻又發人深省的過程,但它又是如此讓人印象深刻,好像一個全新的視角。
鬼哥用心燈法逐漸摸清了白修羅的底,也數次刺中了他的軀體,但他自己付出的代價更大,肺胃皆被洞穿。在激鬥了一刻有餘后,他差點被白修羅斬掉頭顱,又一次被逼退。
修羅一族的軀體異乎尋常的強大,尤其是阿修羅。如白修羅這等幾乎成就大阿修羅的強者,這些年裡幾乎已經達到了修羅金身的巔峰,肉身猶勝於鬼哥。可白修羅此時也感受到了很大威脅,鬼哥生澀的劍法不影響生死劍氣絞殺他的生機。
白修羅迅速化去了兩道侵體劍氣,並道:「我師敬的是大道,而非空無一用的名頭。他稟大正氣運而成就,是故不能違大道意旨。我這個做弟子的,當負其勞。」
鬼哥沉喝一聲,再次猱身而上。這一次他開始施展的是十絕劍經中的死劍之術,渾金棍雖是鈍氣,但死氣的鋒芒卻是莫可相抗。白修羅戰意轟然化為實質,如一團衝天的火焰,隔著十數丈之遙便與鬼哥隔空以氣相擊。然即使如此,他還是感覺到自己的生機精氣都在不斷的被絞滅,速度快的驚人。對方自身同樣在經歷這樣的消耗,這是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白修羅明了此節,自然不容鬼哥再繼續纏鬥下去。他手下驀然間快了千百倍,那柄劍一瞬間釋放出千萬道凌厲劍氣,發出極其刺耳的鳴嘯。鬼哥身形急扭,在這萬千道劍氣中被刺得體無完膚,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但眼神反而更加銳利,緊緊盯著白修羅,像是要以目光將他刺穿。
白修羅再次將他迫退,低頭看了看,持劍的右手在這十數息間已血肉盡枯,也不禁暗自驚心。他繼爾渾身魔氣騰騰,手上血肉迅速鼓脹重生,竟是不數息間便又完滿。
他面不改色道:「也許你會的很多,可是樣樣通也就樣樣都不精。我只憑此一劍,也可以將你所有功法盡數破去,不過……我無需向你證明什麼。原以為你是個痴情人,有此女為餌,你會不惜代價的來與我搏命。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你一退再退,實是個猥瑣鼠輩,留她也就沒有用了。」
言罷,白修羅手起劍落,一劍貫穿了冥棺中牧蘭衣的心口。
此時異變突生。原本應該就此魂滅的牧蘭衣,竟猛的睜開眼睛仰身而起,雙掌化出一個極其詭異的印訣,同樣重重的印在了白修羅的心口。印訣再變,如是一連三擊,白修羅瞳孔激縮,臉上不自主的浮現出亂花也似的黑紋,一身魔氣登時亂涌,棄劍連退數步之後,頭頸顫抖著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