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鬧場 2
「這些學生娃子跟俺們搶啥工作?」一個x4憤憤地說。
四名身穿貼有「給我工作,我肯定行」字樣t恤衫的腦門圍紅巾的大學生正好站在旁邊,一把揪住他,勒令他把話收回去,還要他道歉,全場大學生表情激動地高喊起來,齊聲要他道歉,「說sorry!說sorry!」大家高喊,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x4嚇得趕緊道歉,說「sorry」。大家一起歡呼起來。
勞務市場儼然成了大學生的專場,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來這裡招工的都是些私企或個體小老闆,招的都是裝卸工、建築工、水泥瓦匠、保潔員、送牛奶之類的工作。他們詢問了大學生一圈,大多覺得不靠譜,又出去找被阻攔在外面的農民工了。
大家唉聲嘆氣地坐下來。阮小強給翟夢川和劉諾波介紹了他的幾個校友,他們平時在軍事論壇上以兄弟互稱,網名叫「亂雲飛渡」、「氣吞山河」、「崢嶸歲月」和「閃電戰爭」之類,一聊發現彼此生存危機都巨大,都不得不面對立刻搬家的現實,不少人準備從蟻族大樓搬到更便宜也更遠的地方,還有的人沒有找到合適的住處,只能仍然暫住在停水停電的地下室,秩序號為x2的「崢嶸歲月」拉住劉諾波,眼淚汪汪地說每天住地下室,吃面喝粥真苦啊。
這時一個戴眼鏡禿頂、戴著金項鏈、抽著煙的秩序號為t6的中年男子走過來站在他們面前說:「我招聘個業務員。」
這句話就像捅了馬蜂窩,大家全蹦起來圍住他,爭先恐後地往裡擠。連劉諾波也把翟夢川推了過去。大學生們熱情的問題一個個地拋出來。
「你是什麼公司?」一個大學生扶扶眼鏡問。
「我是一家民營公司。」t6說。
「你的公司上市了嗎?」又一個大學生問。
「上個鳥市,」t6呸地把煙頭一吐,「我們就是個送快遞的公司,我老婆生病在家不能買菜,我想找個人,不但負責送快遞,還要替我去買菜回來做飯,每天買點圓白菜、黃瓜、胡蘿蔔、雞蛋什麼的,現在菜價漲的厲害,要跑大半個城區才能買到便宜的,跑業務時正好順道買了。」
他看了看這些腦門圍紅布的大學生,搖搖頭:
「算了,我看你們這樣,連菜都買不明白,快遞也能給我送丟了。」
「慢著,」劉諾波看他要走,伸手一攔,「你看我這兄弟怎麼樣?清京大學的畢業生。」
t6滿臉的疑慮,將翟夢川從頭到腳很戒備地打量了一番之後,說:「看樣子不錯,可我要的是個送快遞的,清京大學的太委屈了吧?算了,我還是到外面找個農民工吧。」他搖搖頭走了。大家失望地重新坐下。
接下來無論是誰走過來,他們都跳起來圍住。外面有更多綁著紅腰帶的大學生趕來,他們在學生會幹部的組織下,齊聲高喊口號,高音喇叭、宣傳車全來了,敲鑼打鼓、歡聲雷動。有些本來進來真心想招聘大學生的人一見這架勢,立刻扭頭走了。
這時又走來一個人,身穿中山裝,幾個同學立刻湊上去。那人年紀蠻輕,戴個黑框眼鏡,滿臉笑容,梳著大螃頭,客觀講五官長的都不錯,可組合在一起就有些怪,特別是瞪著眼時眼睛過大,目光過於炯炯。
「大家好,」那人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大家辛苦了。」
眾人聽了都一愣,不知這人什麼來頭。
那人自我介紹:「本人是『國家戰略及國際研究委員會』創建人,丁良漢。」說著他突然提高了嗓門,「本人在中華論壇上的網名,或許大家更熟悉——『大國崛起』。」
聞聽此言,眾多大學生臉色大變,不少人還「咦」地驚呼了出來,阮小強神色有異,兩手直抖,劉諾波也臉色微變,翟夢川卻禁不住哈哈笑。荊先生也在另一端笑了起來。
那個叫丁良漢神情突然嚴肅起來,他揮揮手,示意敲鑼打鼓的停下,然後從一個大學生手裡要來擴音器,「喂喂」了兩聲,市場內頓時安靜不少,人們圍住他。
「對於大家求職的困惑和焦慮,我感同身受,常仰而思之,夜以繼日,」丁良漢語速放緩,語氣誠懇,「目前我研究的課題之一就是全球的就業率問題。當華爾街的貪婪和欺詐弄得全球經濟一片哀鳴的時候,工作當然越來越不好找了。」他的聲音響徹全場,「但我對大家還是有信心的,我也相信你們只要保持信心,就一定能克服眼前的困難。人,最寶貴的就是信心,有了信心,就可上九天攬月,下五海捉鱉,擔山添海,人定勝天。」
大家聚精會神地聽了半天,不知誰帶頭鼓起掌來,然後是稀里嘩啦的掌聲。見翟夢川不以為然,劉諾波附耳告訴他,這個姓丁的網名「大國崛起」非常響亮,是國內各論壇的傳奇大神,據說此人不但是理工專業的牛人,社科理論水平也很高,還年輕有為,自己創辦高科技企業,一直被眾論壇網友崇拜,只是無緣得見,從來只見其貼,不見其人,沒想到今天突然出現在這裡。
丁良漢扶扶鏡框:「作為一名真正的成功人士,我今天來到這裡,是帶著真心、真意、真情來的。我願意把我成功的經驗,同你們交流,我願在現場隨意同大家談心。」
全場大學生一聽歡呼起來。丁良漢左手叉腰,右手舉著擴音器,他的動作和語氣具有號召力,勞務市場里綁紅腰帶的大學生們如同亂鬨哄的一群螞蟻,的確是需要這樣的主心骨人物來帶領他們走出困境了。
一個大學生興奮地問:「您的『國家戰略及國際研究委員會』是幹什麼的?是國家級單位嗎?」
更多人興奮地問:「您的委員會招不招人啊?」
丁良漢搖頭,見他們失望的表情,他笑著說:「坦白地講,如果我是僱主,就算再需要人,我也不會招你們。」面對一雙雙疑問的眼睛,他說:「現在社會和企業需要什麼樣的人?是找不到工作就抱怨發牢騷的人嗎?根據我的觀察,包括現場的各位,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是因為懶惰而不願意奮鬥,或是智商低,或是沒能力,天天好吃懶做,遊手好閒。我希望大家要理性看待當前的找工作難的問題。不要抱怨社會不公,要抱怨就抱怨自己沒本事。」
丁良漢看不到大夥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繼續說道:
「以本人為例,我從不抱怨社會,而是努力追求事業的成功。我在耶魯讀書的時候,當校園裡其他同學們卿卿我我的時候,我憑著對真理的執著追求和對理想的憧憬而日以繼夜地艱苦實踐著。我鑽研物理,電磁學、電動力學、狹義相對論、廣義相對論、經典力學、量子力學、微分幾何、群論、複變函數、泛函分析等門門精通。而在歷史、文化、經濟、政治、藝術、哲學的問題上,我也不遑多讓,經常上論壇的朋友們應該都清楚,網上好像還沒有誰敢說是我的對手,我經常一個人和美國中情局雇傭的網特持久論戰,舌戰群特,把他們揭批得落荒而逃。所以說,我這個人的最大特點就是,綜合能力特彆強。最關鍵的是,我有正確的思想、決死的意志和優秀的素質,遠遠比一般求職者強得多得多!無論什麼工作讓我來做,我都能保證做到最好!所以,我要對願意聘用我的人說,給我一個機會,還你一個奇迹!」
眾人越聽越奇,最後恍然大悟,原來這傢伙也是來找工作的。
全場一片嘩然,無數只手抓住了丁良漢,他還緊緊抱住擴音器,繼續大聲宣傳自己的優點。最後他被人抬了起來,為了爭奪誰能先揍他一拳,大學生們發生了肢體衝突,劉諾波怕出人命,和翟夢川苦苦勸架,終於把他救了出來。丁良漢雖然中山裝扣子全被扯掉,倒是面不改色,目光炯炯,與翟夢川、劉諾波熱情握手,客套一番。在翟夢川眼裡,丁良漢頭上的v8久久閃耀,極為醒目。
這時勞務市場越來越亂,原來附近的老百姓聽說大學生雲集,以為又發生了什麼激動人心的歷史事件,就趕過來看熱鬧。由於大量學生和農民工堵在門口出不來,又仍有居民不斷地擁入,市場內變得越來越擁擠,發生土牆被擠倒的情況。學生們和老百姓已經爭吵和動手,劉諾波跑上去勸阻。
這濃烈的氣氛讓翟夢川感覺熱鬧,感慨萬千,但看完之後大腦空空。他不經意地一回頭,看到阮小強正在擦眼鏡,惶惑地瞪著眼前的情景,丁良漢則一言不發。荊先生長時間沉默,看來已經不在線。
晚上,翟夢川和劉諾波告別後,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當然,無論是對劉諾波還是父母,翟夢川都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工作的事實真相。
「爸,媽,是我,我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
電話那邊的聲音驚喜地抬高,翟夢川可以想見父親母親臉上綻開了笑容。
「你已經找到工作了?那太好了!太好了!什麼工作?」父親真的笑出聲來了,母親旁邊也在笑。他們的笑聲讓翟夢川的心情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撫慰,讓他禁不住激動得眼睛發潮。
他強壓聲音,盡量壓住激動說:「一個好工作,具體什麼工作不能說。」
父親提醒他:「現在社會上騙局特別多,你在外面,小心被騙。」
「放心,我現在火眼金睛,什麼騙子都會在我面前顯形。」
梁處長是個極負責任的領導,第二天又給翟夢川發了消息,指示他馬上回院。
等翟夢川回到東直門,天邊出現紅霞了,一點點越來越美麗的鮮紅滲透霾霧。翟夢川沿著巷街道進入熙銘花衚衕。他很想在這片安靜的巷區里轉一會兒,但他知道明智的選擇還是直接回到四合院。
翟夢川在院門口駐足了片刻,門裡依然無聲無息。他伸手一推,門虛掩著,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但荊先生不在。
他把自己那捆又大又沉的行李搬進了四合院,然後在右廂房門口的那件舊衣櫥的最底層抽屜的最裡面,他按照指示找到了荊副主任留給自己的鑰匙。拿到這串沉甸甸的鑰匙,他感覺到自己有了些成為這個四合院主人的感覺。
他打開正房的門,又把左廂房裡的一個舊柜子抬進正房,再把行李拎進去。裡面的東西被他掏出來,衛生紙、毛巾、洗髮膏、牙膏、各種衣褲依次被放好,然後他又在院子里找到個掃帚,把房間仔細地打掃了一遍。最後他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孤獨的足音清晰回蕩在院中。在西南角他欣喜地發現了一個簡易但整潔的洗手間,他趴在洗臉池上想洗把臉。
水龍頭裡流出的自來水有些發黑髮黃,翟夢川放了半天水,但水始終渾濁。最後他只好將就用髒水洗了洗臉。
洗完臉,翟夢川走回正房,一屁股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夜色降臨,院里寂靜,臉上的水珠流淌到下巴,他閉上眼睛,空氣中彷彿夾雜著頻頻的信號聲,那一串串重複不止的信號讓他的神經一陣陣痙攣收縮,唯一能壓抑緊張的也許只有記憶中梁處長熟悉的嘮叨,那嘮叨若遠若近,輕如耳語。他忍不住掏出通訊機,摩挲著它的屏幕,但沒有新的消息。
梁處長對他說過,在新的指示出現之前,他就在這裡安頓住下來,把自己當作普通的四合院住客,除了荊副主任,不要與任何人接觸。事實上,他住在四合院從現在起就是「深淵」安全工作的一部分,也是他的重要任務之一。
能搬進四合院住,翟夢川求之不得。房租這個負擔能免去,他心中的焦慮頓時減輕了大半,雖然他還沒有問過「深淵」給他的工資是多少,梁處長也沒說,但他相信不會低——畢竟這是一個國家最高機密單位。
但是,他轉念想,會不會太機密了些?
電視、報紙、網路都沒有關於「深淵」的半點消息。難道只有他一個人以前沒聽說過世上還存在「深淵」這一機構?還是所有人都是聞所未聞?難道就沒一個人知道嗎?
他沒敢問過劉諾波。無論是梁處長還是廖主任還是其他領導,全都對他一再嚴辭強調,關於「深淵」的任何事情必須嚴格保密,潘雪也對他說,參與這其中的每一個人,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守口如瓶,如有半點泄露,都將受到紀律的懲罰。
「我們的紀律是,」那一雙雙威嚴的眼睛在眼皮的折皺里盯著他,「記住,『深淵』的內幕絕不能泄露出去。」
當時翟夢川凝重地望著他們。
「我明白。」他的聲音如發誓一般。
如果——也許總有一天——他們知道自己的學歷都是假的,他們會把自己怎麼辦?想到荊先生說過的核實,翟夢川渾身一抖,他強迫自己把這個念頭壓制下去,心煩意亂地從台階上站起來,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他吹了聲口哨,更顯得寂靜無比。寂靜已像凝結的固體,即使大喊也無法穿透,只能硬梆梆地反彈回自己耳中,痛苦地嗡鳴。
這時院門輕響,荊先生進來。翟夢川忙站起來:「您回來了?」
荊先生點點頭,他買了些水果,到洗手間沖了沖,回來時皺眉說:「院子里的水怎麼那麼黑。」
「是啊,您住在這裡,以前水也這樣嗎?」
「我也是剛到地面,以前這院子里沒人住。我估計應該是水管常年沒用生鏽的緣故。」
兩人在台階上坐下。荊先生說:「從今天起,我們就要開始搭檔了。但是年輕人,你的工作其實比我更的重要。」
翟夢川:「老荊,我們的工作除了在院子里,還有什麼啊?」
荊先生:「第一任務是保密。但是現在外部情況變化劇烈,敵人已經開始刺探我們。上級指示我們,『深淵』對敵人有效威懾的前提就在於隱秘性,如果關於我們存在的情報被敵人掌握,它就無異於一個用技術堆起來的廢物,我們一旦暴露,樹大招風,定有不少勢力要算計於我們,敵人隨時可以通過各種手段來搗毀我們。所以,我們需要適當主動出擊。」
「敵人?」翟夢川好奇地問,「跟你說的什麼高秩序,有關係?」
荊先生微微一笑:「很好,你已經開始用黃金秩序的思維來看這個世界。雖然對於很多情況,你還不是很了解。梁處長讓你明天下到密室,他會給你和其他幾個年輕的同志開個形勢內部會議。」
翟夢川點點頭:「關於黃金秩序,我還有很多不明白。按理來說,社會上各個秩序號都應該廣泛分佈,為什麼我在街上看到的大多數是t以下的呢?」
「這涉及到黃金秩序的比例問題。它其實是個頂端細底座寬、比例非常誇張的金字塔。以我國為例,z級的人有二點五億人口,y級的人有一點九億人口,僅這兩個最低層就佔了三億多人口,他們不僅窮困,而且信息極為閉塞,構成了龐大的金字塔底座,往上越來越少,但從x級到s級仍各有一億左右人口,從n到t逐層遞減,平均各有六、七千萬左右人口,而從m到h驟減,從m級的三千萬人到i級的十萬左右。而在h級,可以說就是鳳毛麟角了,以h級為例,全國總共不超過一千人。在這個體系里,h是很重要的節點,在h以上的人才會知道黃金秩序的存在,h以下的人對這個概念連聽都沒聽過。全世界99.997%的人都是h以下,也就是說只有0.003%的人知道黃金秩序。」
「可這才到h級啊。那a到g都是什麼人啊?」
「國內格局比較小,到g級也就頂天了,屬於拔尖人物了,e和f級的人基本沒有,至於e以上的d,別說中國,就是西方也極少極少,而且都非常隱秘,或者本身就是國家力量的體現。以美國政府為例,其總統的黃金秩序列是d7。」
「什麼?美國政府才只有d7?」
「是啊,也就是說,僅在d這個層面,在美國政府前面還有六個更高的級別,比如共濟會是d5,錫安主義組織是d6。」
翟夢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是這種黃金秩序,如果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其存在,有什麼現實意義呢?」
「當然有意義,而且是決定意義。世界每一屆政府或組織的權力者在被任命的時候,跨過h的門檻,都會被揭示黃金秩序,比如美國總統就任后,會被告知他作為美國政府法人代表的秩序號是d7,他/她要發誓遵守秩序原則,否則他/她將被直接幹掉,無論他/她身份在世人看來多麼尊貴。」看著荊先生的眼睛,翟夢川不禁脊背發涼,突然想起了肯尼迪。
「這個秩序的原則就是,高階可以直接對低階進行腦控,無條件命令,而且,秩序不可泄露。世上絕大多數人渾渾噩噩,從生到死,只是為這個世界增加些沉澱的有機物而已,毫不影響黃金秩序,所以他們自然也不被允許知道秩序的存在。他們就好比垃圾dna,對於引導生物發育與生命機能運作基本毫無作用,只是作為被洗腦的沉默的大多數,為世界歷史的進程提供奴工和炮灰而已。」
「聽起來好殘酷啊。」
「殘酷是世界的本來面目。有一股勢力,數千年來一直隱藏於歷史暗處。只有在某些焦黃的碎片里,能看到這頭潛行於暗潮之中的巨龍偶露崢嶸,至今沒有人能將這些只鱗片甲拼湊出這股勢力的原貌。但誰也無法否認,他們確確實實影響了歷史的走向。」荊先生長嘆一聲,凝望屋檐上的夜空,那嘆息在院子里回蕩,竟似飽含著酸楚和無奈,「年輕人,你從小到大,以為你看到的很多真實,其實並不真實。幕後統治者操控之下的人類世界,所有領域都是為其自身利益和統治權力服務的,自然也包括科學和歷史領域。所有我們熟悉的歷史、語言甚至科技,所謂的『真』與『假』完全是根據幕後統治者的自身需要來甄定的,即是『真』亦可『假』,『假』亦可『真』。」
「您說的太高深了,但我想我大致明白了。為什麼叫黃金秩序?和黃金有什麼關係嗎?」
「其實aht被稱為黃金秩序,是有深刻原因的。『深淵』對此研究不少,我們根據各種資料追根溯源后,對現代戰爭和金融的疑問很多,發現問題的根都在黃金上面。黃金除了少量的可替代的工業價值外,其他的價值基本沒有,歷史上人類各大文明為何要把這樣普通的物質作為絕對和唯一的最高標準,作為貨幣交換媒介呢?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這個……沒有。黃金不就是貴重嗎?黃金就是錢啊。」
「你從小到大就被灌輸這樣的概念,這就是洗腦的一部分。其實黃金只是這個秩序的象徵,是對等級秩序的服從符號。低級秩序號向高級秩序號獻上黃金,不是說黃金這東西有有價值多美好,而是古老儀式的需要。為了捍衛這個儀式,人類可以被犧牲很多。舉個例子,二戰前期納粹德國屢次試圖與大英帝國和談平分世界霸權,但英國政府寧可冒著打爛本土、打爛歐洲、喪失全球殖民地的風險也要打垮同屬雅利安族的德國,為什麼?因為集中營?笑話,連絕大多數德國人自己都不知道集中營,是戰後美蘇兩國記者『挖掘曝光』才被世人所知。」
「那為什麼呢?」
「因為希特勒這個人是個異數,他從社會底層出身,之前應該在t以下,根本不知道黃金秩序,但當上元首后,慢慢接觸了相關的信息,也許他本人有更大的野心,他想要廢掉黃金秩序,用種族血統來重新制定秩序,所以在他的命令下,納粹德國企圖廢除金本位,改用以物換物的經濟原則,這從黃金秩序的角度看是非常危險的,如果黃金的高貴性被貶低,黃金秩序體系合法性就會被動搖。另外希特勒向東擴進必將撲滅布爾什維克意識形態,而後者是黃金秩序的試驗,是不能輕易動的。總之,希特勒破壞了秩序的恆定性,因此黃金秩序下的英國必須聯合其他國家干倒德國。二戰後,東西德政府重新回到黃金秩序下,這不就和平了,最後還和平統一了。」
等翟夢川回到自己的屋子,在檀木桌前剛剛坐下,剛才荊先生說的種種帶給他的激動又捲土重來。他眼瞪著頭頂那隻亮得耀眼的白熾燈泡發獃,耳聽著發出的噝噝聲響。最後他索性關燈上床睡覺。床已經收拾乾淨,拉上被子,翟夢川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他睜眼看著房間的頂部,黑暗中隱隱看到牆壁與天花板交界處的裂縫和層層剝落的痕迹。
只有房門的內側有些特殊,在黑暗中微微發光,它是鈦合金做的,可以承受任何衝擊。梁處長告訴過他,為了確保四合院是實實在在的普通四合院,他們沒有安裝紅外線門卡和監視攝像頭等保安措施,院子和房間各方面陳舊甚至有些落敗,這看上去有些冒險,但恰恰這樣外人才不會懷疑。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感到血脈流動,心變得溫暖。生活就是一連串遭遇,當其中某個遭遇突然顯示為奇遇,一個人的生活就徹底變了樣。任何知道內情的人將會對這樣的工作多麼神往——一個看透世界真相的高端組織、一個擔負國家安全研究工作的絕密機構,控制和主宰著各種匪夷所思的尖端科技,只能在幻想中才能出現人和事,卻在深深的黑暗中實現,散發出奪目的星光。現在,他竟然成為了這片星光中的一個分子,他的工作比他任何夢中所能想象的還要刺激,刺激得幾乎令人睡不著覺。
黃金秩序、各種形狀的銀亮建築、上升下降的平台與縱橫的金屬橋、地下通道的每塊磚石……都包含著無數設計、藍圖,籠罩在層層謎霧中的計劃和日日夜夜的研究,此刻全在眼前回放。
但是,怎麼總感覺不像真的啊,他抱住頭。他看到的「深淵」的一切,都只是屏幕上的錄像,會不會是虛擬的呢?
不會的。他摸了摸口袋裡的通訊器,它的堅硬是真實的。這個四合院也是真的。他突然比任何時候都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以往那些碌碌奔忙的無聊可悲。一個個僥倖組合成了這個機會,冥冥中似乎決定了他未來的事業。他已不是過去那個到處租房到處找工的北漂了,他已經有了工作,一種全新的、將牽引他進入機密之巔的工作,而能參與這種深不見底的絕密任務,簡直是所有年輕人最大的人生理想。
此刻躺在床上,翟夢川第一次開始仔細思考整個事情。雖然還有很多隱藏在黑暗中的未知謎團未浮出水面,而浮現出來的都未能解開,但在他腦海中,已經有了兩個重要的念頭。
首先,為了在「深淵」這個組織生存下來,為了符合加諸他身上的「高素質綜合型人才」這個稱謂,他必須包裝自己。表情嚴肅、動作沉穩以及平穩語調都是非常必要的,他必須表現得成熟,胸有成竹,當然表演也不能過分,因為對於加入如此重要機密的組織,任何一個正常人,不論他的能力多麼強,都難免會現出几絲猶豫。這中間的分寸,實在不易把捏。
其次,他想起白天的阮小強和丁良漢,雖然黃金秩序號很低,但畢竟仍比自己高些,他們的知識背景,也許對自己有用,特別是那個丁良漢,好像是個真正的綜合型人才,可以為己所借鑒。
翟夢川心中轉了無數的念頭,到最後想的越來越分散,各種念頭冒出來,在黑暗中搖擺幾下,就再不見絲毫蹤影,永遠消散成虛無。他又掏出通訊器,總之,他告訴自己,梁處長的下個指示也許就是讓自己下谷,到時候必須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通訊器是用合金材料製作,潘雪說十萬年也不會生鏽,他握在手中,黑暗中他等著,等著通訊器向他發出呼喚。
在他進入睡眠狀態之前,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是告誡自己,從現在起一定要時刻提防戒備,小心謹慎。
次日中午醒來的時候,翟夢川發現通訊器已經散落在床底下。他嚇得馬上撿起來,好在沒有任何損傷,表面連個瑕疵都沒有。材料真夠硬啊,他心中感嘆。
荊先生又不在院里。到洗手間洗漱后,翟夢川穿上襯衣和西裝,在右廂房裡的一面鏡子前照了照,擺出嚴肅沉穩的表情。今後他要時刻提醒自己舉止成熟穩重,要像個真正的「高素質綜合型人才」。他側過臉看鏡中的自己,對那凌厲機警的眼神感到滿意,自己已經有點像個肩負重要使命的特工了。
他看了看通訊器,還是沒指示,把它放進右邊兜里,又把手機揣進左邊兜里,然後斜背挎包,打開院門走了出來,反手鎖好門。他要在附近找個吃飯的地方。
「你站住。」
翟夢川愕然回頭,一個中年婦女站在後面,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
「你誰啊?哪來的?」
「我?」翟夢川張口結舌,又回頭看了眼四合院,剛想回答,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這時從衚衕口又來了幾個大爺大媽,有的趿拉著拖鞋,有的穿著肥大的花短褲,有的紅色背心還破了幾個洞。他們湊近翟夢川,眼裡冒出警惕的凶光。
「李大嬸,他是誰啊?」
「不知道。他從那裡出來的。」李大嬸沖四合院一努嘴。大家頓時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這院子多少年都沒人,突然冒出這個外地人住進來了。」
「我看他來歷不明。」
翟夢川臉上現出詭異而為難的表情:「這個院子是……我……」
「怎麼回事?」一個戴紅袖章的胖婦女跑來。
「你看看這人你認識嗎?」李大嬸聲音抬高,好像當場抓住一個賊。翟夢川腦門冒汗了,他想拔腿走。
胖婦女以狐疑的目光,瞪著面前這個穿西服的年輕人。後者則露出茫然的目光,輪流瞪視著面前的這些人。
「這人我不認識,你認識嗎?」她問其他人,紛紛都說不認識。
「你們是誰啊?」翟夢川終於忍不住了。
這句話頓時引起了公憤,他們一陣迅速的交頭接耳。
「我是誰?我是這片兒街道委員會的!」胖婦女嚷嚷起來,「你有暫住證嗎?拿出來。」
翟夢川整張臉都垮了下來。他感到整個情況變得荒謬無比。
「你說你到底是幹嗎的?說清楚不就得了?」一個大爺用一種審訊的口吻問。
翟夢川當然不能說。他結結巴巴說自己沒工作,現在住在四合院里的,四合院是他親戚的。
「你親戚的?你親戚叫啥?把身份證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另一個大爺問。
翟夢川想擺脫這些人,但他剛一挪步,胖婦女的嗓門頓時提高八度。
「說清楚,你到底誰?你怎麼進到那院子里的?」
翟夢川徹底傻了眼,他現在再也沒法舉止成熟、規矩,像個被人抓住的案犯。最後他實在和他們糾纏不清,撒腿就跑。這下衚衕里轟然響起驚叫聲,聲音中充滿了愕然、震驚、氣憤和「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欣喜。
他們沒追上來,翟夢川跑出衚衕,跑出巷區,最後在一個小飯店裡氣喘吁吁地坐下。他不敢因為這個事聯繫荊先生或潘雪,只好給劉諾波打了個電話,簡單說了下情況。一個半小時后,劉諾波趕過來了。等他們回到衚衕,胖婦女和那些大爺大媽全都堵在衚衕口。見到翟夢川回來了,胖婦女和李大嬸立刻大聲嚷嚷起來,一個大爺哆嗦著要報警。
「你們想幹嗎?」劉諾波斜睨他們一眼,「我兄弟來北京住我家還要請示你們啊?」
見這個胖子神情倨傲,不是善茬,衚衕居民們安靜下來,胖婦女剛才的傲橫勁立刻煙消雲散。
「這院子……是你的?」胖婦女疑惑地問。
「廢話。不是我的是你的?」
居民們倒吸一口冷氣。
「那怎麼從沒見你住過?」一個大爺問。
「爺們我在北京房產多的很,二環三套,四環五套,這破院子只是其中之一,我從來不住。」劉諾波哼了聲,板起臉,「我愛空著就空著,愛讓誰住就誰住,你有意見嗎?」
那個大爺訕訕一笑,沒敢說話。
「那你朋友住進來,」胖婦女小心地說,「也得有個證明是不是,現在治安不好,上頭要我們盯住外來人口……」
劉諾波給胖婦女亮了自己的工作證,然後揮揮手像轟蒼蠅似的轟他們散開。
於是,他們乖乖散開了。
翟夢川以滿腹委屈的口氣對劉諾波說:「我住在這兒礙他們什麼事了?」
劉諾波則疑慮地看著四合院:「你搬到這兒住了?」
翟夢川耷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