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惹疑 1
翟夢川尋思,此人是「深淵」里的奇才,不少突破性技術就來自他,他要發言,想必是重要事情。
陸毅恆說:「剛才安全的問題說了一大堆,我看全都沒說到正點上,現在我們最亟待解決的是谷內部的動力系統問題。我已經說過了,反應堆的疊加壓力式設計不合理,這才是我們面臨的最大危險。」
他這番話說得清清楚楚,翟夢川頗感詫異,剛才領導講話的時候,沒人敢說多說句話或發表觀點,沒想到陸毅恆一張口毫不客氣就把領導們的發言全否定。年輕操作員大多露出緊張之色,翟夢川見潘雪不動聲色,領導們都板著臉,卻好像對這情景有所預料。似乎這情形他們已經見慣了。
梁處長說:「陸毅恆同志,你提這個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領導班子的意見你也應該知道了,暫時先把這個事情放一放。」
陸毅恆對會議議題的態度按理說應該令梁處長面上有些掛不住,但梁處長似乎不以為忤,語氣溫和,想是陸毅恆的能力令領導也對他格外寬容。
陸毅恆笑著點點頭。翟夢川以為這就完事了,沒想到他繼續說:
「正因為我提這個問題好多次,而始終得不到解決,我才更要抓緊時間讓大家認清真實情況。」他望了望其他屏幕上四十幾雙眼睛,「今天正好人多,我就索性把問題擺到明面直說,有什麼說什麼。反應堆的的疊加壓力式設計一天不改,我們就一天也不安全。說實話,我現在回頭看看當年建造『深淵』的設計圖,真是感覺后怕,這麼危險不合理的工程居然也能維持運行到今天,看來我們還是很命大的。」
梁處長略微皺眉:「你不要提當年的事情,你……」
陸毅恆竟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繼續說:「拿反應堆來說,我們這個動力系統的問題是非常多的,首先,內部壓力環境設計嚴重錯誤!其次,反應堆型號和壓縮機機組選擇錯誤!第三,原材料安全保護措施和廢料處理也嚴重錯誤!這些問題互相交織,錯綜複雜,一旦發生事故,後果將十分嚴重,不是你們抱著迴避態度就能迴避得了的。」
說到這裡,他語氣已經相當不客氣。領導們鐵青著臉,半晌不語。翟夢川暗暗心驚,看來這正是潘雪說過的陸毅恆每次都激烈提出但領導們都迴避的嚴重問題——「深淵」金字塔核反應堆的危險。
右屏幕九格上的手撩了撩垂下的頭髮,一雙冷酷的眼睛露出來。
「我們金字塔內部的一切壓力和重力都集中在底部,這樣渦輪和壓縮機效率是很高,但不穩定。我查看過機組運轉的歷史記錄,最近十年它的情況在逐年惡化,因為過高的壓力,氧化反應越來越頻繁,爐心反應堆的爐芯溫度也開始不穩定,鋯合金護套壓力槽的溫度經常破表,最高記錄已經達到攝氏4100度!壓力超過15mpa!這是什麼概念?大家平時看到反應堆轉啊轉啊好像很穩定,其實裡面已經驚心動魄了你們知不知道?它現在還能勉強維持,但如果有外力的破壞,比如壓力再提高兩三個百分點,它整個系統就會突破臨界點。」
中屏幕五格的簡處長咳了一聲,說:「你說的外力是什麼外力?哪兒來的外力?我們設計是非常安全的,能達到十級抗震水平,不誇張地說,保護反應堆的水泥包殼一架波音737撞上去都沒事。再說我們在地下這麼深,哪來的飛機撞?我們不在地面,又不像世貿大廈。」
陸毅恆冷冷地說:「那如果敵人進來呢?鉈集團不是處心積慮在尋找我們嗎?一旦找到我們,他們要破壞『深淵』,反應堆不是最好的切入點嗎?」
他此言一出,所有屏幕都陷入沉默。過了會兒,梁處長皺眉說:「我們開會半天,討論安全工作,全力防範的正是鉈集團,就是不讓他們找到我們……」
翟夢川心想,他說這話,也就等於變相承認反應堆的確是「深淵」安全的軟肋。
果然聽陸毅恆說:「看來領導心裡也明白反應堆問題的嚴重性。」梁處長臉上頓顯尷尬,他卻不理會,繼續說:「可說實話,我擔心的不是什麼鉈集團,要是他們十年八載也找不到我們,反應堆還能安然無恙,就屬幸事了。但反應堆現在已經是在臨界狀態維持,我擔心,說不定哪天它內部的溫度和壓力突然再上升兩個百分點,那可就完了。我們預防措施還都是上世紀最陳舊的模式,燃料棒里的氧化鈾的護套仍是鋯合金材料,如果燃料錠萬一融化,誰拿它也沒招,而沸水堆也可能會出故障,封埋核廢料的處理層會受損,還有冷卻系統,冷卻劑就是水,供水管連接地面,任何一個環節都可能出現問題,最要命的是我們的反應堆居然是鈾鈈堆,裂變反應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清楚,如果放射性物質泄露,嘿嘿……」
這陸毅恆侃侃而談,言之鑿鑿,翟夢川雖然聽不懂,但也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見其他人表情沉重,心中實也不禁惴惴。梁處長眉頭緊蹙,望望左一格的孔谷長,後者垂首低目,卻也不說話。這時只聽左三格的雷處長森然道:
「你說來說去,全是什麼可能、如果之類的假設。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安全,你非把各種極端情況編湊到一起,是什麼意思?」
雷處長這句反問略帶威脅意味,照理作為領導不該有這種語言和口氣,也許這只是為了孔谷長的臉色而發。
「我已經說過了,」陸毅恆的語氣很平靜,「反應堆的疊加壓力式設計不合理是造成所有這些問題的根本,而再往深了說,就在於金字塔密閉式結構的不合理。」
他的目光自左至右,又從右至左向其他雙眼睛上緩緩掃過。
「我可以清楚地告訴大家,我們金字塔結構的核動力系統就如同一個沒有泄氣閥的巨大高壓鍋,由於先天設計的缺陷,隨時會爆炸的,就如原子彈那樣。不管有沒有敵人破壞,我們都有可能陷入非常險惡的境地。」
眾人均默然無語,暗室里如同墳墓般死寂。
突然一個人開口:「你把反應堆和谷的設計都批評得體無完膚,說得一無是處,那你的高見又是什麼呢?」
左一格上的那雙眼抬起,聲音蒼老沙啞。在領導們和陸毅恆針鋒相對的對話過程中,其他年輕操作員們一直面色僵硬,大氣也不敢喘,可以想見,汗水正從他們的後背淌下。而孔谷長這位「深淵」最高領導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流露明顯的不滿。
陸毅恆低頭沉思片刻,再抬頭,像變了個人。鏡頭稍微拉遠,他坐在椅子上,雙手壓著膝蓋,面對燈光神情肅然,表態凝重,沒有一點做作,沒有一點粉飾,一字一板,鏗鏘有力,好象一個演說家。
「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思考了很久。我的想法是,用三柱分立式結構取代金字塔疊加壓力結構,因為金字塔深埋在地下,側面承受的壓力會經常受到地質變化而累積內部能量的,如果再全部集中到塔底反應堆,不出問題則可,一出問題就是極重大的問題。」
他的臉色蒼白,眼光深邃,如同一個思想家,操作員們看著他,目光里又敬仰,又迷茫。「我們先要在反應堆的周圍建造三個立柱式小型反應堆,然後再慢慢把壓縮機的功率疏導到三個不同的方向,為了避免意外,我們還要關閉大部分的能量運行,這雖然會影響我谷的各部門工作,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等三柱分立式結構慢慢形成后,再拆除原有的舊反應堆,材料存儲庫也要妥善轉移。因為我谷的各個層面結構都是圍繞疊加壓力系統建造的,所以內部四層的許多地方都要拆改,但這是我們是為糾正當年設計錯誤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最後,真正徹底的辦法就是把金字塔的錯誤結構推倒重造……」
孔谷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梁處長揮了一下手,打斷陸毅恆:「夠了,按照你的意思,咱們谷乾脆解散算了。」
這時雷處長突然再次開口:
「翟夢川,你也是物理專業的高材生,對核能這塊應該比較熟悉。你談談你的看法。你對領導和陸毅恆同志堅持的觀點,傾向於哪個?金字塔式疊加壓力式設計還是三柱分立設計?」
霎時間,四十幾道目光又齊向獨坐在暗室里的翟夢川投來,都等著聽這個「六個專業」的「高素質綜合型人才」說出自己的高見。
翟夢川沒想到他會突然把問題轉到自己身上。他吃了一驚,剛才他懵懂懂地聽陸毅恆說的一大通科技術語,基本如同牯牛聽琴,只知道事情嚴重,但具體是怎麼回事卻完全不曉得。
他愣了半天說:「什……什麼壓力?什麼三柱?」
他見屏幕方格上密密麻麻的目光充滿疑慮,心裡突然叫聲不好,自己這麼一來,可就露了餡。梁處長緊盯著自己,簡處長廖主任緊盯著自己,潘雪怔怔地看著自己,還有……右六格上邱婉桐那雙冷靜的大眼睛也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
陸毅恆冷笑:「物理專業,對核工業這塊恐怕也不一定懂吧。你說說看,目前的這種閉式燃料循環體系下,加速器驅動次臨界系統進行嬗變的可持續性怎麼確保?」
他是對翟夢川直接發問的,後者含混支支吾吾了兩句,目光猛地看見左三格的雷處長面帶一絲古怪的冷笑瞧著自己,畫面稍稍晃動,最後那冷笑竟然成了個猙獰的面目,慘白的眉心隱隱一團晦暗藍光。
他暗暗吃驚,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仔細看去,畫面又恢復正常。他呆了呆,一霎時思涌如潮,心知自己不論如何要說些話來設法應會危局,他竭力鎮定心神,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話:
「我覺得,不管怎麼樣,還是領導對。」
眾人呆住,陸毅恆也一呆,萬沒想到他說出這樣一句話。翟夢川看大家面色古怪,忙解釋說道:
「那個反應堆,我看它每天轉來轉去,很穩定的樣子,應該是沒什麼危險。當然,這裡面的結構啊,壓力啊,都還需要慢慢推敲探討……」
他頓了頓,說:
「至於有什麼問題,該如何解決,我覺得,領導說怎麼辦,那就怎麼辦。」
陸毅恆目不轉睛的直瞪著他,瞪了良久,剛要說話,孔谷長咳嗽了一聲,畫面里的眼皮微微抬起,眼睛仍然射出往日的威嚴。
他緩緩地說:「沒危險,真的沒危險。『深邃谷』本身設計標準非常高,按照當年老領導的預測,金字塔的結構安全、可靠。至於動力系統,那是另一個概念。能不能做到萬無一失?說實話,不可能。有沒有危險?理論上說,有。但開飛機都有可能要墜毀,就別開飛機了?對不對?重大工程是老領導的決策,老領導對未來的預見有他的哲學抱負,那就是人總歸要幹事情的,人定勝天嘛。」
翟夢川心想,你一開口先說沒危險,接著又說理論上有危險,你這不是邏輯混亂嗎?但這番話卻給自己解了圍。屏幕上的陸毅恆欲言又止,孔谷長年老位尊,德高望重,此人雖無所忌諱,也不敢當面駁斥。
「當時要搞這個地下金字塔工程,沒有一股精神是支撐不下來。我當時年紀還輕,參與施工時看這麼大的結構,也很迷茫,幹得起來?干不起來?也需要一種意志的力量。」孔谷長平靜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作為我個人,當年跟隨老領導,參與建造『深淵』投入了我大半輩子的精力,我們又生活在這裡,這個工程承載著我太多的情感和記憶,現在它被某人形容為怪物、破爛、一堆廢鋼鐵,我心裡很不好受,我希望那個人能夠客觀地看待。」
孔谷長顫抖的聲音聽著讓人感到難受。他說的那個人,當然指的就是陸毅恆。四十幾雙眼睛目光複雜地看著陸毅恆。
「最後,我基本上是這個態度的,」孔谷長說,「金字塔結構還是好的,疊加壓力結構的反應堆總體也還是好的。」
他說完后,會議陷入沉默。梁處長點點頭,環顧眾人,這時左屏幕十格的中年男子開口說話,從穿的制服看,他是個技術員。
「我簡單談下我的看法。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偉大豪邁的工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完美的呢?關鍵是利弊權衡。陸毅恆同志提出問題是可以的,但若是因此而否定金字塔結構,那就錯了。」那個技術員說,「疊加壓力結構有沒有問題?肯定有,但反應堆能運行到今天,也沒出現過什麼嚴重問題,我們的工作還不是一樣順利進行嗎?任何事情都是有利就有弊,如果整日盯著弊端不放,難免過於陰暗。」
翟夢川心想,這是個為領導分憂解難的。
「李技術員說的很中肯。」梁處長說,「這個問題我們就討論到這兒,今天會議到此結束。」
陸毅恆向李技術員瞪視一會,又向翟夢川瞪視一會,最後無奈地搖頭。
會議結束,三面屏幕齊齊滅掉,暗室里恢復了冷清的幽暗,翟夢川獨自呆坐在椅子上,渾身不自在。剛才屏幕上那些年輕操作員看自己的眼神異樣,陸毅恆冷眼裡更是充滿譏諷,令他心下隱隱感到不妥。雖說孔谷長和梁處長瞧他的神情似甚感滿意,但他心裡發慌,自己那句「領導說怎麼辦,那就怎麼辦」太過赤裸裸地低劣,遠比不上李技術員一套懇切言辭來得專業老練。
可他又能怎麼辦?
中間屏幕突然又亮了,潘雪滿臉疑惑的眼睛出現了,她開口就問他:「你是不是真的認為反應堆沒危險。」
「沒有啊,應該沒危險。」他笑笑,勉力鎮懾心神,臉上只裝作沒事人一般。
「你已經看過那個工程圖了?你覺得真沒問題?」潘雪問。
「我看……暫時沒問題。」翟夢川答道,「等觀察觀察再說。」
「你這是什麼話?」潘雪說,「有問題就是有問題,沒問題就是沒問題。」她沉默了片刻,猶豫地說:「我覺得,你剛才是在避重就輕。」
翟夢川臉沉下來,心裡想你個檢查員老糾纏反應堆的事情幹嘛,他差點想說,你要是對反應堆有意見你去跟領導提去,總追問我有什麼用,但他沒敢說。
「你等一下。」右面屏幕一個聲音說。
他一愣,扭頭看,竟是陸毅恆出現在屏幕上。
「你是學什麼物理專業的?你懂不懂到底?」陸毅恆那雙冷酷的眼睛瞪著他,劈頭就問,「我懷疑你根本還沒弄明白疊加壓力式設計和三柱分立設計的區別。」
翟夢川臉色大變。
陸毅恆卻沒注意到他臉色驚惶已極,他用手舉著一個卡片,慢慢展開,是張工程圖。他對著鏡頭緩緩拉開,如同展開一副畫卷般。翟夢川不自禁向潘雪瞧了一眼,見她也盯著右屏幕,目光極為關注。
「既然你也是學物理的,我就跟你解釋一遍,這是我的新思路。」陸毅恆用手指著上面一個極其複雜的設施結構圖示說,「三柱分立設計的最大優點就是考慮到渦輪所能承受的溫度有一定的限度,把壓縮比分解成三個獨立空間平均使用,這樣就能保證無論什麼樣的溫度和壓力下,反應堆里進行的都是等熵過程,壓縮后的熵都不會大於理想值,壓力也就不僅僅簡單地除以3,而是隨機自動優化調整,你看這裡的ηc和h1,ηc總是小於h1,而原來的h2i和h2a在實際狀況下要危險的多。你說,這樣的壓縮機效率是不是就解除了原來金字塔疊加結構最基本的壓力問題?」
翟夢川趕緊點頭。
「你看,你也承認這點,那你為什麼要說領導是對的呢?」陸毅恆盯著他半響,見他沉默不語,繼續說,「我跟你解釋后,你就應該明白,三柱分立式要比疊加壓力式合理和優越得多,我經過反覆的思考和運算,這幾乎是唯一最小成本地解決『深淵』動力結構隱患的方案。你看這個冷卻系統也是同樣的道理,利用三柱分立原理,每個子反應堆都會交替降溫,這樣就可以擺脫對冷卻劑的依賴,控制棒抽出后,鏈式反應的速率和輸出功率也會增加,同時不會產生輻射……」
翟夢川不停地點頭。潘雪在另一個屏幕上認真地聽著解釋,努力思索著。
最後陸毅恆問他自己的設計如何,翟夢川連連說好。
當陸毅恆問翟夢川ηc的壓力值和原來比有什麼變化時,見他額頭已滿是冷汗,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鼻中哼了一聲,說:「你果然對兩種動力設計的區別根本就不知道,那麼你在會議上的表態就是在和三百多人的性命開玩笑,拿『深淵』的未來甚至國家的未來開玩笑。」
潘雪此刻也表情越來越嚴肅,她問:「翟夢川,你到底懂不懂物理學專業?還是你大學期間的學業方向與這些無關?如果你不懂,就要告訴領導,免得造成誤解。」
見翟夢川神色緊張,陸毅恆語氣放緩了一些:「我的三柱分立式設計比較獨特,你不熟悉也情有可原,這樣,你對我的設計圖好好研究一下,等你把思路理清了后,跟我一起到領導那裡重新把情況說明白。」
潘雪點點頭,說這樣好,但目光中對翟夢川的疑慮越來越濃了。
翟夢川失魂落魄地回到地面。他頹然坐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院子里響起腳步聲,過了一會兒,聲音越來越大,他聽見劉諾波下班回來的吆喝聲,聽見劉諾波和趙漢俊說話,又聽見宋黃白和他女朋友翠翠說話。過得半晌,有人敲門,翟夢川不加理會,自管苦苦思索:「到底三柱分立是什麼意思呢?雷處長把矛盾轉移到我身上是什麼用心?他到底有什麼詭計?大家有沒有看出事情的破綻?」
他又想起一件事,雷處長的臉為什麼會突然詭異變形?是屏幕顯示的問題?
門響了一會兒,又沒了動靜,他只是怔怔的坐著出神。院里響起剁菜聲,還有噹啷的巨響,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接著翠翠大聲說著什麼,語氣中充滿了怒意,他也沒仔細聽。過了會兒,門又響了,翟夢川只好站起來打開門,劉諾波站在門口,見他開門,劉諾波倒嚇了一跳。
「我還以為你不在屋裡呢。」
院子里大家都在。趙漢俊在院子里炒菜,聞到滿院子都是撲鼻的油香味,劉諾波買了白切羊和醬豬肉,宋黃白買了一條鯉魚,翠翠和阮小強在院子里正在擺桌子。原來今天是星期天,趙漢俊張羅著大家一起吃飯。恐懼在劉諾波的嘮叨中消失了一半,翟夢川在無可奈何之中拋開了滿懷心事,走進院中。
趙漢俊一見到他就問他怎麼院里的水龍頭出的是髒水,怎麼放也放不幹凈,他做飯還要去買礦泉水。翠翠也說水臟,翟夢川無言以對,劉諾波在旁解圍,說他過些天去找自來水廠的人來看看。
他坐下來,茫然地看著大家忙忙碌碌。宋黃白站在自己屋的房頂上,好像在清理什麼,瓦片都嘩啦嘩啦往下掉,剛才的響聲和翠翠怒喊就是因為這個。翠翠跟宋黃白是同鄉,一起來北京發展,現在高梁橋的一個火鍋店當服務員,她的臉近距離細看,左頰上有幾粒白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