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北涼
北涼國與大順朝接壤萬里,兩國以諞拓河為界。
自大順建朝百年以來,北疆騷亂不斷,戰事迭起,很不安寧。皆是因為當年——還是璟朝權臣的陸涯聯合北藩小涼國以邊疆數萬百姓的性命向慕康帝施壓,逼宮成功。陸涯順利成為大順朝的開國皇帝,轉身卻翻臉不認人,意圖吞併小涼國。不料小涼國早就看出來了陸涯的野心,早有防備,趁機攻了大順朝北邊十八城,從一個藩國變成了獨立大國,國號北涼。
從此以後,大順朝便將北涼國作為眼中釘肉中刺,屢屢派人出戰,但卻因北疆氣候寒冷乾燥,大順朝的將士們難以適應,始終無法順利攻城。
北疆百姓反而倍受其滋擾,直到二十五年前,姑蘇大將軍傅申挂帥駐守北疆,才護得一方安寧。姑蘇大將軍倍受北疆臣民愛戴,且在著名的邯鄲谷一戰中以十萬守軍殲滅了對方二十五萬大軍,活捉到了當時的北涼太子——涼珙。不久,傅申被先帝樺康帝嘉獎,封為大順朝第一個異姓王,此後姑蘇王府名揚天下,幾近功高蓋主。
從前,北涼國忌憚姑蘇王的威勢,已經許久沒有主動騷擾大順北疆。但自從十一年前姑蘇王府被屠后,北涼國便又開始蠢蠢欲動,不斷有北涼野民騷擾大順百姓,且派出無數暗樁進入大順疆域,意圖刺探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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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苑正廳。
九里、阿蠻和小野正在用早膳,卻聽見窗外一陣清脆鳥鳴。小野一頓,起身開窗,將一隻黃毛紅額的小靈鳥迎了進來,靜靜聽著它連續不斷的鳴叫聲。
不過一會兒,小野放飛手中的靈鳥,將鹿山門傳來的消息轉述給九里,「此次被抓的細作頭領正是北涼攝政王涼圩的手下牟達,此人能掌控北涼安插在京城裡所有暗樁,權力極大。」她咽了咽口中還未完全吞下的早膳,又說道,「牟達的身份成迷,只知道他並非涼圩的家奴,而是……大順人。」
「既然如此,想必此人對大順民風很熟悉,所以才肆無忌憚的在京城中隱藏了這麼多年。」九里放下筷子說道。
小野不解問道:「既然生在大順,為何又會委身於北涼?」
九里看了一眼沉默的阿蠻,淡淡說道:「若有所怨人,鄉音不願聞。」
小野還未領會九里的話中之意,想繼續追問,卻被九里起身打斷:「我今日還是去銀羽軍府,你們好生待在流光苑內,不用來接我。」
阿蠻一把攔住正在懸挂佩劍的九里,問道:「那成安王世子明擺著是在耍弄九哥,你為何不反抗?」
五日前,錢九被新封為銀羽軍巡城第三十七衛巡領,但卻沒有收到任何的巡城任務,毫無權力。她只能像個閑散士兵被分配在銀羽衛卷宗署里整理案檔,連京城衙內的捕快都比九里忙乎。小野和阿蠻第一日曾去卷宗署外接九里回府,見她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身上沾了不少腐舊味道,與早上出府的九里判若兩人。
九里淡笑著搖搖頭,心想阿蠻還是太年輕,拍了拍他的肩,信步離開流光苑。
如今的陸星除對自己抱有疑心,若她一進銀羽衛便心急的追逐權力,反倒會讓他增加敵意。
她不能與成安王世子為敵,也不願和陸星除為敵。
阿蠻看著九里遠去的身影,手悄悄地握成了一個拳頭。
小野走到他身邊,也學九里一樣老成的拍了拍他的肩,說道:「阿蠻太監,皇上都走了這麼遠了,你還在想什麼呢?」
阿蠻聽見小野這番話,猛地回頭,將她一把摁在了牆邊,鎖住了她的雙手,惡狠狠的說道:「就算你不想活了,也不要將我們拉下水!」把九里比作九五之尊,也只有小野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話。
小野吃痛一聲,一腳往阿蠻身下踢去。
阿蠻早就摸透了她的招數,放開小野,側身一躍,躲開了她的攻擊,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她。
小野揉了揉被摔疼的肩,瞪了回去,罵道:「臭阿蠻!我不過說你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嘛,你用得著生這麼大脾氣嗎?」
阿蠻莫不做聲,微微昂首望向窗外,正好是東北方向。
隨後,阿蠻的眼神掠過小野,陰涼森寒,他一字一句的向她宣告:「華蘿,若是你有一天會傷害到她……」
說到這裡,阿蠻頓了一下,聲音突然變得低沉,接道:
「我會殺了你。」
小野聽阿蠻喊出了自己的本名,知道他真的動怒了,抿了抿嘴,不甘心的問道:「這三月來,我和你朝夕相處,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思嗎?我已經將你和九哥視作親人,怎麼會做出傷害你們的事情?」
阿蠻聽見「親人」兩字,自嘲一聲,隨後說道:「就算是至親血緣,在利益面前,也不過是一陣虛煙。更何況,你我本無緣,全靠你硬撐。」隨後,便離了正廳,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廂房走去。
小野見他的背影走的乾淨利落,毫無留戀,心中隱隱泛出酸意。
阿蠻不過比自己早了一個月認識了九哥,怎麼就對她如此死心塌地了呢。在阿蠻心裡,自己好像還不如九哥一根手指頭重要。
小野頓時覺得肩膀酸痛無力,她順著牆壁滑落,最後跌坐在了地上。小野將腦袋埋在膝蓋上,彩色小辮掃落,她盯著鞋尖,心裡鬱悶極了。
阿蠻回到自己的廂房,拿起了雷切刀,走到院子空地前開始練武。
練了不過一個時辰,便覺得心魔漸生。
他半跪在地上,粗喘著氣,覺得頭疼欲裂,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下顎滴落在地上。
九里、小野和東瀛家人的身影不斷出現在他的腦海里,繁影交錯,五光迷離。
他自小離開東瀛,隨著家人來到大順朝,卻在病危之時被父兄無情拋棄,成為無家可歸的漂泊浮萍。在生死垂亡之際,他遇見了從天而降的九里,在鬼門關前撿回一條性命。相伴多月,他早已經將追隨九里當作了自己的畢生使命——
若是有任何人要傷害九里,他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
但是,如今的他還太過弱小,反而需要九里來保護自己,阿蠻在心中想到自己的無能為力,手緊握成拳頭狠狠的向地上砸去,發出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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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羽軍府卷宗署。
孟成上下打量著眼前穿著一身銀羽龍魚服的少年,又看了看那一道規規整整的案檔書牆,問道:「敢問公子可是銀羽軍巡城第三十七衛巡領錢九?」
九里聞言回過身,見一高瘦男子站在她身後。她一怔,自己竟然沒有發覺有人走到了背後,可見此人的輕功高強,不可小覷。
此人也穿著銀羽龍魚服,腰帶上迦紋金質五縱,配鳳凰清劍,看來職位不低,他左右臉頰正中各有一顆黑痣,顯得很是憨厚。
九里放下手中的黃舊卷宗,上前拱手應聲。
孟成這才近距離的看清了九里的容貌,心裡暗嘆一聲其貌之秀,忽地想起正事,說道:「錢巡領,軍疏使有請。」
九里沉思,隨後跟在孟成身後,出了卷宗署。
「這個方向是……」九里出聲問道。
「銀羽衛地牢。」孟成低聲說道。
九里長睫微微垂下,遮住了她變幻莫測的眼神。待抬眼之時,她的雙瞳又恢復成一如既往的清亮璀璨。
在偌大的軍府內走了約半柱香時間,孟成帶她穿過四重守衛,終於走到銀羽衛地牢口前。
銀羽衛地牢乃是私設的囚禁之地,守衛森嚴,機關隱秘。從古至今,從未有人能隨意闖逃銀羽軍的地牢。
地牢里乾燥陰冷,寒氣入骨,九里踏著無盡長階向下走去,每一步都發出了沉重瘮人的摩擦之音,在狹窄的廊道里迴響。
終於走到了長階盡頭,孟成帶著她往左拐去,又走進一處幽黑深暗的長廊,只有牆壁上的火燭發出弱弱的光芒,指引他們繼續往前走去。
九里剛想開口打破這死一樣的沉寂,忽感受到一陣大震,她頓時覺得心神恍惚,彷彿七魂六魄都要被震碎了。
孟成急急道:「錢巡領快運功護住心神。」
兩人在黑道中停下,調息一番,不斷抵擋住源源不斷而來的空震。
待到大震消失后,孟成才繼續帶著九里往前走,解釋道:「此乃七碎罡鍾之效,專門用來對付那些不聽話的犯人。」
九里頷首,心嘆這震鐘的威力之大。
直到走到一處黃銅機關門前,門上刻著一盤黑石棋局,孟成移動若干棋盤上的棋子,一聲暗扣響起,門便緩緩朝兩側打開了。
刑池門開,催命燭燃。
突然的光亮讓九里有些不適宜,她用手遮住了刺眼的光芒,微眨了眨眼,待視野清明時卻看見了門內一個披頭散髮的怪物。
伴隨著一陣怒吼,怪物似猛虎一般沖了出來,速度如離鞘之劍,卻猛地停滯,在原地亂舞著手腳,血盆大口中發出駭人哭嚎,再也無法接近那道黃銅門。
九里下意識的抽出佩劍,卻被孟成攔住了:「錢巡領放心,他被鎖住了,逃不出來旳。」
被鎖住了?
九里此刻才正下神來,沉默觀察著門內不斷掙扎的活物。
她心下微驚,這個怪物居然是個活人。此人頭髮散亂枯臟,臉上也是血肉模糊,實在找不出哪裡有完好的地方,身上的破爛衣服滿是黑紫血污,還沾著不少排泄稠物,很是污穢。
「錢巡領莫不是被嚇著了?」
忽地,九里聽見上方傳來一句嘲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