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花廊的帘子一落,院子裡頭一片靜默無聲。
好一陣子,被點名傳喚的趙祥才滿面肅色地來了,與小廝打了聲招呼,進了霍天正書房。書房裡一片寂靜,香爐里細煙裊裊。案上擱了一冊子書,一副凌亂模樣。
霍天正沉著臉,道:「阿祥,你坐。」
趙祥聽到霍天正這樣親昵喚自己,頓時一凜,心知霍天正必然要交代正經事情了。
霍天正攤開一卷薄薄地圖,那地圖上的正是古來必爭之地,鶴望原。他以硃砂墨點了筆尖,慢吞吞在圖上圈畫了一陣,問:「阿祥,那個逃掉的大燕探子,後來抓著沒有?」
「捉住啦。」趙祥操著自個兒家鄉口音,回答道,「昨日剛回稟給您,吞葯至殺啦。」
「哦……對的。」霍天正蹙緊濃眉,嘆一口氣,「我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大好了。」頓一頓,他擱下筆,以粗糙手指掠過未乾的紅圈,淡淡道,「……小郎將回關城的當夜,鶴望原又被突襲了。應當是大燕人乾的。」
四周靜了下來,外頭的鳥叫聲啾啾的,透著輕快。可這快意,卻是滲不到書房裡頭來的,這書房裡只有一片死寂。
趙祥滿面凝色。
「探子捉了,人都死了,可消息還是走漏了。」霍天正慢悠悠抬起眼皮,眼珠子里透著一股子鷹鷲似的銳利,「阿祥啊,不破關城裡……有細作。」
趙祥思忖一陣,慢慢地點頭。
難怪霍天正只喊了自己來。
這等密事,也唯有跟著霍天正最久的自個兒,才最適合商議。
霍天正掀起那副鶴望原地圖,露出一封已黏好了口兒的信來,信封上並無封題,一片蘆花似的雪白。他以四指壓著信,慢慢向前推,探出半截桌案,口中緩緩道,「把這信,密送到鶴望原上,交給亭風。」
趙祥接了信,應聲說是。
「我要做個局——做個讓大燕人一頭栽進來送死的局。」霍天正靠在太師椅上,身軀似山一般,面孔透著一股子沉沉的威厲,「此事,只有三人知道。你,我,江亭風;此外,決不可再多出一人。」
「將軍放心,我定會守口如瓶。」趙祥答道。
另一邊。
江月心走後,王延就召來了自己的隨從,小六子。
「小六子,小郎將說她不肯嫁給朕,如何是好?」王延從桌上托起個小木盅子,慢悠悠地晃著,「小郎將說了,朕將來定然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她不喜歡。」
小六子忙道:「陛下,這算什麼?只要您先說出您就是當年的阿喬公子,讓小郎將傾心於您。如此,便是她不喜您的身份,也會追著嫁給您。女人吶,都是嘴上說不要,心底歡喜的很!」
王延把木盅子舉到耳邊,又道:「若她還不肯嫁呢?」
「那也簡單!」小六子諂媚著出主意,「下道聖旨,命小郎將入宮侍奉聖駕。洞房花燭夜一掀蓋頭,您說您就是阿喬公子,那豈不是雙喜臨門?」
他這話把王延給逗笑了。
「你倒是會說話。」王延擱了盅子,朝外張望了一陣,道,「她去了也有段時辰,不如我去尋她吧。……改日,再挑個歡喜時辰,把這事兒原原本本地告訴她。阿喬回來娶她了,她當高興才是。」
說罷,王延便去尋江月心了。
江月心不在霍天正這頭,王延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知道她去霍夫人那兒坐著吃茶了。霍天正可不敢攔著王延,知道他要找小郎將,連忙派人領著去了霍夫人的安寧居。
還未踏進安寧居,王延便聽得霍夫人「哎喲喲」的笑著,一副興緻高昂的模樣。幾個嬤嬤似的人物也在一旁陪笑,說著些「是呀是呀」之流的話。
「顧將軍與小郎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最是深厚不過,結為夫妻,豈不是一樁美談?若是小郎將嫌棄顧鏡出身不好,我便托個閨中密友,將顧鏡收作義子。到時候小郎將嫁過來,也是風風光光的……」
霍夫人吃吃笑著,一點兒也不蓋自己的嗓門。
又聽得江月心一陣拒絕,道:「不了不了不了不了,謝過霍夫人美意。阿鏡對我沒那種意思,只拿我當個兄弟,這我心底還是一清二楚的!要我倆湊做夫妻,那隻怕是要鬧得整個不破關都不太平!」
王延愣住了。
他久久站在原地,險些把霍夫人養的一株花卉給踩壞了。
好不容易,王六的呼喊聲才讓他回過神來:「公子!公子,回神啦!您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王延喃喃道,「項王兵盡糧絕,為諸侯所重疊兵圍。夜中忽驚夢,聽聞一片哀歌……是謂……是謂……」
他忽而冷厲了神色,道,「是謂,四面楚歌。」
王六摸不著頭腦。
——小郎將要嫁人,和項王四面受困又有什麼關係呢?
王延說罷,伸手招了招跟在不遠處的霍天正:「霍大將軍,朕有一事相求。」
「陛下但說無妨,卑職定然拚死完成。」霍天正誠惶誠恐。
「一月為限,朕必拔除關北段家跋扈之患。」王延負手,平日溫柔清朗的面色,顯露出一分叫人害怕的寒意來,「你則須看著小郎將,不准她嫁人。哪怕是一月之後,朕重返京中,亦須如是。」
「……啊、啊啊?」霍天正吃了一驚。
——還以為是多難辦的事兒,竟然是小郎將的婚事!
「陛下,這事兒倒是簡單。但萬事皆得尋個由頭……」霍天正有些為難,道,「更何況,老江頭心心念念的,便是兒女早日成家。我攔著她女兒嫁人,怕是明日便要衝到我府上來哭爹喊娘。那老江頭的眼淚,可比我夫人還要厲害……」
「理由?」王延側了身,又笑得一片風清朗月,「朕給你個理由。」
「陛下請說。」
「——朕,不準。」
霍天正憋了口氣,道:「陛下……陛下,英明!」
霍天正將自家陛下交代的兩件事記得很清楚。
頭一樁的大事,自然是揪出不破關細作——霍天正與趙祥等人設局誆大燕人,皆是由陛下授命。這次等重要的事嘛,自然是小郎將的婚事。
霍天正先把霍夫人喊來,敲打了一通;又攜了禮物,親自到江府上做客。
江父見霍天正到訪,立刻興高采烈地來迎。霍天正與江父扯了會兒兩人年輕時馳騁疆場、快意恩仇的事兒,咳了咳,進入主題。
「小郎將也到了要婚嫁的時候。你們江家呢,也是不破關城的名門。」霍天正面不紅心不跳,睜眼說瞎話,把江家吹得高高捧起,「京城那頭,有意給小郎將介紹一樁好姻緣。」
霍天正可不能老實說「陛下不準小郎將嫁人」,那成何體統?只能說的委婉些。
正在操心女兒婚事的江父聽了,頓時雙眼放光:「將軍可否說一說,是怎樣的兒郎呀?」
「這你就不必擔憂了。」霍天正故作和藹,「定然是一等一的名流貴介,甚至比那謝家公子還要厲害幾分。陛下體恤關情,有意撮合文武二家,老江你便等著享福吧!」
一番話,說的頭頭是道,似乎這樁婚事乃是陛下出面保證的。江父聽了,自然欣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