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李延棠慢悠悠踱到一旁,坐下了,口中認真道:「朕瞧習慣了京城女子的做派,反倒覺得小郎將一言一行皆是率真。會規規矩矩站著的女子,京城一抓一大把;但如小郎將這般雷厲風行,進可戰、退可守的女將軍,卻是天下獨一份。」
太后的面色又變了。
西宮裡頭花漏巍巍,李延棠伸出修長手指,輕彈了下袖上浮塵,低垂眉眼如畫中墨作。他渾似沒瞧見葉太后那稀奇古怪的面色,自顧自淡淡道:「朕喜歡獨一無二的東西。」
這話說的,不可謂不驚世駭俗。
一旁的吳令芳已然是表情大變,眼中隱隱浮起了不甘與委屈。她手裡絞著帕子,柔聲道:「陛下,可小郎將就算再怎麼獨一無二,那也不夠貞靜賢……」
「若是吳姑娘能做到小郎將這般,替朕守住天恭山河,朕也可立你為皇后。」李延棠溫存地笑著,一句話說的不溫不火,卻自有一股魄力。
一句話,就叫吳令芳把要說的話都憋回去,眼眶裡委屈地轉起了眼淚。她一邊委屈著,一邊在心底暗暗惱著這江月心真是個妖孽。
仗著自己與葉太后稍稍沾親帶故,吳令芳倔強道:「能出征打仗又如何?論美貌、論才情,她皆比不過葉大小姐!」
自己比不過這位「獨一無二」的女將軍,那驚才絕艷、冠絕京城的葉婉宜,總比得過了吧?
葉婉宜一直靜靜立在旁邊,嗪著溫柔笑意望著幾人。見吳令芳忽然提到自己,她微怔一下,隨即,眼眸里便泛開如水笑意,口中柔軟道:「話不是這樣說。小郎將馳騁疆場、保家衛國,而陛下是治天下之人,小郎將與陛下,本就是一雙良配。說來,婉宜也甚是羨慕小郎將能以女子之身出官任職呢。」
她這番話說的平平淡淡,毫無波瀾。吳令芳聽了,卻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葉婉宜竟然也讓步了?!
「可是……」吳令芳咬咬嘴唇,仍舊有些不甘。
「令芳,在太後娘娘與陛下面前多言,可不是什麼好習慣。」葉婉宜淡淡提醒道。
吳令芳愈發不可思議了。
葉婉宜竟然叫自己閉嘴!
她竟然真的在這江家的寒門女面前讓步了?!
吳令芳含著絲絲不甘之意瞧向江月心,卻見江月心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正嘀嘀咕咕地和身旁的霍淑君說些什麼。吳令芳仔細一聽,原來她問的是「他們在說什麼呢?我怎麼不太聽得懂?是要吵起來嗎?」
吳令芳氣竭。
因有了這道插曲,吳令芳瞧江月心便愈發地不順眼了。下午的學習中,處處想法子給江月心使絆子。恰好此時,外頭響起了內侍的通傳聲:「淮南王到——」
原是淮南王李素,帶著幾個單字封號的堂兄弟小王爺來給葉太后請安。眼看著淮南王一撩衣擺,冷著臉跨了進來,吳令芳便想著讓江月心在淮南王面前小小地出個丑。
李素愛喝酒,帶來的幾個堂兄弟也是飲酒作樂、遊手好閒之徒,哪日他們幾個一道酒醉了,把江家女的丑相說出去,看誰還敢信服她?!
這樣想著,吳令芳便抖著裙擺,悄悄靠近江月心,伸出一隻鞋履,想要將她絆倒。
吳令芳確認江月心沒瞧自己,自己這一腳伸的神不知、鬼不覺,就是管教自己的嬤嬤,也沒法子察覺,更別提那雙眼一直盯著別處的江月心了。
可偏偏!
江月心和腳上長了眼睛似的,不僅筆直地跨了過去,還倒退了回來,反覆地跨了三四次,一隻腳在吳令芳的繡鞋上挪來挪去,口中還疑惑道:「吳姑娘,你這腳是怎麼了……?抽了?」
吳令芳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褚蓉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在心底冷笑一聲,心道:這吳姑娘是想法子給心心使絆子呢!
於是,褚蓉輕提裙擺,慢悠悠靠近了吳令芳,在吳令芳的身前「哎呀」軟軟嬌呼一聲,身姿綿軟地倒了下去,跌坐在地。
頗具異域風情的妖嬈美人摔倒在地,兩眼蘊著淚水,雪白的手臂上還有一道紅痕,看著好不惹人憐愛,諸位王孫公子皆瞧了過來。
——除了李素。
李素正側眼望著葉婉宜,似乎渾然忘了他是來給葉太后請安的。葉婉宜被他盯得面色微沉,裙擺一曳,便背過身去,避開了她的視線。袖中的手輕輕一縮,似是扣住了什麼,仔細一看,原是一塊翠綠玉佩的一角。
「吳姑娘,為何要絆我?」另一邊,褚蓉淚眼汪汪地盯著吳令芳那隻伸出的腳,一臉無辜委屈。
「?!」吳令芳大驚,連忙收起腳來,怒道,「明明是你自個兒靠過來,自己摔倒在我面前的!與我又有何干係?你休要血口噴人!」
「可是,你這腳……」褚蓉一副泫然欲泣、不敢說話的模樣。
眾王孫公子見狀,似乎已將發生的故事了解了個十成十,哄然唏噓起來。
「吳姑娘平時就有些嬌縱,可這個姑娘瞧著是霍將軍那邊的人,何必如此為難?!」
「瞧這位姑娘,眼淚都要出來了,真是個可憐人……」
吳令芳氣急,跺跺腳,對褚蓉怒道:「你少裝可憐!」
褚蓉卻雙眼一眨,眉心微蹙,憂愁溢滿了眉心;她輕咬嘴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繼而哀怨地側過頭,小小地點了頭,渾似一朵怒放的盛世大白蓮,一副舉世皆濁獨她清的模樣。
「是我錯怪吳姑娘了……」她軟聲說道,妖媚眼波一勾,讓那群王孫公子的魂都要飛了。諸位王孫公子見狀,愈發地指指點點了。
「吳家平時心高氣傲,未料到在太後面前也不肯收斂!」
「瞧瞧人家姑娘,都被她欺負成什麼樣兒了!」
吳令芳氣得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她在內心怒吼道:這群廢物男人怎麼回事!別人裝幾下楚楚可憐、假裝純潔無辜的小姑娘,就被騙去了嗎?!快擦擦你們的眼睛!她是裝的!她是裝的!她是裝的啊啊!!
跌坐在地的褚蓉慢慢揉了揉腳踝,微微倒吸了口氣,輕輕的一聲「嘶」,幾乎叫人的心都抽疼起來了。幾名小王爺俱是一臉心疼,道:「淮南王不如與太後娘娘求個情?這姑娘受了傷,便別學規矩了,橫豎也不是她做皇后。」
吳令芳:……
——她算是明白了!
——這群臭男人壓根不在乎褚蓉是不是裝的,只是吃褚蓉這一套而已!
葉太后原本正在遠處吃茶,沒什麼精力搭理她們,也管不了褚蓉的精湛演技。吳令芳在旁邊氣得跳腳,可卻半點用處都沒有,只能任憑一群小王爺對她品頭論足,左一句「沒有大家風範」、有一句「刁蠻無禮又善妒」,氣得她也眼眶泛起了紅。
待小王爺們走了,褚蓉拍拍衣角,跟個沒事人兒一般站起來,一撩頭髮,恢復了平日的妖媚風情。吳令芳惱道:「你可真是厲害!」
「怎麼?你想跟霍家對著干啊?」褚蓉卻是很不屑一顧的模樣,「小丫頭片子懂什麼!這叫女人不壞,男人不愛!」
褚蓉的字典里,可沒有服軟這兩個字。她出身異族,向來是敢愛敢恨、有仇必報的人。不僅如此,她還特別記仇,江亭風氣她一回,她就能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這吳令芳欺負人都欺負到心心頭上了,她才不會當成個軟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