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副將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不由有些訕訕,連忙道:「王爺說的是。」
玄甲輕軍已沖至了第三道宮門,在這名為「長安門」的城樓下與宮城的守軍纏鬥了起來。這宮門本是四四方方、四面皆可進的地方,如今便似一道小籠子似的,把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囚在這裡。
一時間,喊殺聲響徹耳際,鮮艷血痕流遍磚石。
這麼大的動靜,便是身處內宮,也不可能聽不到。內宮之中服侍的宮女、太監們,多有亂了神的,他們不急著往外跑,只是紛紛去了西宮,想要借太後娘娘護一下自己。
若說有哪兒的人鎮定自若的,那便是清涼宮的人了。李延棠坐在案前,聽著模糊隱約的砍殺聲,自顧自地下著棋,與自己對弈。他手持一枚黑子,落入棋盤上,口中嘆道:「朕的棋藝,到底是比不得霍右相。」
胡將軍奉命守衛聖命,此刻,他立馬拍須溜馬道:「陛下的棋藝已是天下無雙。」
李延棠笑了笑,撩起袖口,問身旁的宮女:「小郎將在做些什麼?我叫她今日起遲些,最好一覺睡到天暗,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聽。」
宮女答道:「回陛下,方才派去的人說小郎將還未曾起身呢。」
「她若知道外頭在打仗,定然會按捺不住,要衝出去代朕打仗。」李延棠搖搖頭,嘆息一聲,道,「連日大雨,朕的雙腿不大能行動,只能差個人去瞧她了。青梅,你去一下小郎將宮中,告知她不必慌張,凡事皆有朕在。」
宮女領命,退出了大殿,朝著江月心落榻之處去了。
她走到一半,忽被人喚住了。
「青梅姐姐,青梅姐姐。」李延棠的貼身內監王小六對青梅道,「你可有空?這封信,煩請帶給西宮那頭的金鴛姐姐。」
便是青梅被耽誤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江月心那頭已發生了極是可怕的變化。
「你說什麼?!淮南王的士兵要打進皇城來了?」
宮室之中,江月心雙手撐桌,倏的站了起來。她驚詫了半晌,問面前的江亭風:「哥哥,你此話當真?這京城之中的守備,真的撐不住了?」
江亭風面色嚴肅,道:「為兄瞧著,正是如此。淮南王的軍隊已破了第三道宮門,若非是陛下有意放縱,那他定然會攻下宮城。屆時,陛下都……」
江月心的心臟,嗡的震顫了一下。
帝位爭奪,自古皆是成王敗寇、你死我活。若是阿延落敗了,他在李素的手裡,又豈能落得個好下場?!
這絕不可以!
「哥哥,你可否將幫我?」她立即蹙了眉,果斷問兄長道,「我決不能眼睜睜看著宮城陷落。」
「心心,你莫不是……」江亭風瞧見她滿面堅毅,又露出了舊日征戰沙場的神色,心底不由微驚,「要上陣破敵?」
「正是如此。」江月心點頭,語氣愈發堅定,「煩請哥哥借我盔甲武器。」
她仰起頭來,雙目灼灼生輝,叫江亭風無法拒絕。他知道,自己這個妹妹一向是執拗的,若是打定了主意,她是絕對不會改變自己的。
「……我又能拿你如何?」江亭風無奈地搖了搖頭。
長安門下的廝殺,依舊在繼續。一排排箭雨落下,滿地皆是伏屍,鮮血流滿了磚石的每一道縫隙。眼看著宮城的衛兵越戰越頹,幾要敗退之趨勢,忽然間,那第四道宮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了,露出一道人影來。
這人影甫一出現,便立即張弓搭箭。羽箭破空之聲撕裂四周,如白電雷閃,倏忽奔至,竟從遠處直直射中了一名小將的心窩!
「呃……呃啊……」
那中箭之人猙獰著面色,雙手胡亂划拉一下,整個身軀笨重地跌下馬匹,再沒了聲息。
「大人!朱大人!」
「來人吶!」
「已去了……」
慌亂的聲音在玄甲輕軍內響起。
終於,眾人想起來抬頭看一眼那一出現便取人性命的神箭手——只見她披著厚重鎧甲,高束一道馬尾,額邊飾一枚白羽,英艷面容板著刻入骨髓的殺意與冷傲,一雙眸子如箭,更如流星。
「來者何人!」有人叫囂道,「英雄不死無名之手,更何況婦人乎!」
「在下雖是女子,卻是有名有姓。」那女弓手緩緩揚起了頭,渾身皆是肅殺冷意,如一隻護著崽子的母狼似的,「自報家門,在下不破關城江月心。」
清涼宮。
「陛下!不好了!陛下!」
但見一名太監跌跌撞撞地沖入了宮中,慌張地甚至於在天子面前失了儀態,不曾見禮,只是滿面惶恐地跪下來扣頭。
「奴才等無能,沒能攔住小郎將大人……方才小郎將出了內宮,朝著長安門那頭去了……!」
小太監一句驚慌的話,令整片清涼宮皆陷入沉寂。
李延棠握著棋子的手微顫,面色刷然一沉。他眉眼微動,面色依舊是沉穩的,口中問道:「怎麼會?朕不是命青梅去告知小郎將,好好留在內宮便可了么?」
小太監哭喪著臉,道:「正是青梅姐姐去了,才發覺小郎將不在!再命人出去匆匆地找,這才知道小郎將朝長安門去了……憑藉小郎將的身手,這一路又有誰能攔她呢?」
李延棠的面色微凌。
——沒錯,憑藉江月心的武功,她若是要出這內宮,簡直是輕而易舉。
他明明已叮囑了江月心睡得遲些,莫要擔憂這些雜事,他定會有解法。可他忘了,那位小郎將從來都是遲鈍而耿直的,一雙眼裡看見什麼,世界便是如何的。
若是江月心到了長安門……
想到方才傳來的長安門戰報,說那兒士兵死傷無數,直如一道鬼門關似的,李延棠便無法再坐視不理。
李延棠的手顫了顫,忽而狠狠掠過桌面,將一整盤棋都拂到了地上。一陣凌亂鈍響,乃是棋盤與嘩啦啦的棋子皆掉落在地。那黑子與白子雜亂無章地滾落四處,便如散開的墨跡似的。
清涼宮中一片死寂,無人敢答話。隱約的光從窗中漏入,落在倒映著人影的光潔地面上。
李延棠安靜了一會兒,忽而仰起頭,道:「傳朕旨意,令埋伏在承徽門后的軍士盡數前往長安門,支援小郎將。」
一旁的胡將軍聽了,大急,立刻道:「陛下,這萬萬不可啊!依照霍右相的意思,咱們必須等那淮南王入瓮來,才可以將其一網打盡。若是此時便暴露了咱們的人,豈不是白費功夫?」
李延棠目光微游,口中喃喃道:「若朕連小郎將都不曾護下,又何嘗能坐穩這帝位?」
「陛下……」胡將軍滿頭大汗,還想勸上幾句,「您萬萬要三思啊!妻可再娶、妾可再納,但若失此良機,下一回要拔除這淮南王,只怕是難了!」
李延棠的身軀微微一震。
胡將軍說的不錯,若是此刻便將部署的軍士暴露了,那便極有可能落得個滿盤皆輸的下場。屆時,莫說小郎將,便是這江山,他也保不住了。
可若是沒了小郎將,這帝位坐著也怪無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