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大結局
我坐在黑水岸邊為天乙道人療傷。天乙道人的身體極度虛弱,他在黑水中抵禦天蟲,卻不知天蟲攻擊的只是永信和尚隨身攜帶的千年古玉,精疲力竭之際又被永信和尚擊傷了五臟六腑,傷勢十分嚴重,只是玄陰之地的死氣太重,修行者的炁氣完全起不到療傷的作用,他的傷口正在以看得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快速扼殺著體內的生機。
綠棺已經焚燒殆盡,就連水中的鄧法師也不見了。在我們的腳下,只有黑水在緩緩地來回蕩漾,它帶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彷彿它們本來就沒有存在過,又帶來了另外一種更加奇特的氣息,似乎在昭示我們這裡又要發生著什麼。
地洞里忽然響起了太常婆婆清脆的叱喝聲,她手中的噬魂石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嘯聲,劇烈的嘯聲過後,噬魂石突然碎成了一堆粉末,封鎖在裡面的陰魂已經逸出,彷彿有一股強大的生命氣息涌了進來,地洞里的所有事物都發生了變化,黑水正在返清,逆向而來的水流已經不再是死亡的黑色,一陣陣清新的新鮮空氣循環往複,掃清了散發著屍臭的死氣,地洞里再次恢復了生機,我把手伸到天乙道人的身上,炁氣源源不斷沖入他的身體,這裡已不再是玄陰之地,玄陰的死地氣息,都,破掉了。
「茅山術法,幾曾有成仙之秘?精研星辰列宿與人體的休咎之道,才是形神俱妙的修仙之徑。」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唯一,太常婆婆,你的星占被老衲所蔽,可曾知道其中道理嗎?」
太常婆婆驚怒交集,喝道:「你屏蔽星占,驅除我茅山宗的玄陰之地,那還有什麼狗屁道理?茅山四老與你無怨無仇,為何你非要趕盡殺絕?真正有道之人,心地慈悲,寧願自己原形粉碎,也不會竊取別人的陰魂,你道心不足,已經淪入鬼道,還要妄想長生成仙嗎?」
「仙鬼殊途,全系一念,如論本來面目,其實無有。原來你並不知曉其中真諦。「蒼老聲音透著微微失望,「你修習玄陰星占,卻不知玄陰星占的本來面目,更加可笑之極。」
「玄陰星佔為女子所創,世人皆以為至陰無陽,卻忽略了至陰必陽的道理。昔年那女子創立玄陰術法,走的是玄陰之路,取的卻是至陰轉至陽之理,所謂陰極必陽雖從卦象而來,其實也是從術法功用上觀察所得。」
「玄陰星占,是陰非陰,是虛非虛,一樣可以修出陽神,只可惜你身為茅山一代宗師,只知修習玄陰之身,殺人祭月,卻不明修仙之理,玄陰之軀鬼也,如何能證得形神俱妙的真仙之境?老衲屏蔽星占,祛除玄陰之地,實是為茅山宗指出謬誤,回歸仙術之本源而已。」
「任你巧嘴如簧,就能遮掩自己的險惡用心么?」太常婆婆叱道:「你搜集不滅陰魂,究竟是什麼用意?莫非你以為自己能夠屏蔽星占,就能夠屏蔽主死北斗,不死長生么?」
「天人感應,人身自然也有紫府靈樞之地,只要有足夠的修行炁氣,自然就能屏蔽北斗。」蒼老聲音默然了一會,淡淡笑道:「老衲以一己之力,猶能屏蔽丹宗祖師屍身的箕星之位,若聚集眾多陰魂之氣,未必就不能成就仙體,只是如今世界,尋求不滅陰魂卻是殊為不易,好讓老衲費了許多心機。」
「老衲尋找聚魂之地,不免與茅山宗結下樑子,但究其本意,並非刻意與茅山子弟為難。老衲也曾去百棺地驅役陰魂,只是百棺地的無語和尚姦猾無比,他不理俗務,一意與老衲作對,倒是害得老衲多次無功而返,哈哈。」
「不過老衲現已尋得真正的聚魂之地,不日即可修證真仙矣,嘿嘿,仙人者,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可在太虛中倏忽遊離,可見山河大地如同指掌,其樂也融融,其樂也泄泄!」
「眼前玉華樓,轉瞬魔火窟,只怕你修仙不成,轉眼卻墮入魔道。」太常婆婆冷笑道:「你以贔風消融我太沖師兄元神,自是料定他不會助你屏蔽星占,然而古往今來,修出陰靈者皆是大智大慧之人,似我太沖師兄剛烈的並不在少數,你以為他們會甘心受你驅使,為你火中取栗么?」
蒼老聲音嘆道:「老衲修習道術有成,早已突破了天壽的大限,只是百尺竿頭無法更進一步,眼看黃泉路近,不覺又興起求仙之念,噫,老衲明知不可為而為,只怕也是源於心中貪慾啊。」
「你道術已臻化境,如何也執著色身,斟不破心中貪慾?」
蒼老聲音沉默了半晌,緩緩說道:「老衲再求仙術,並非為自己獲得不死之身,實是為求證我道家的修仙理想,是否只是一種幻夢而已。」
「真耶?幻耶?老衲一生悲歡全繫於此,若知難而退,不去求證,心中實是不甘。老衲求仁得仁,成則欣然,縱然不成,雖死又有何憾?」
此時的地洞幽涼清靜,水流清澈見底,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人人猶如置身仙境。太常婆婆也陷入了沉默,良久,她痴痴問道:「先生究竟是誰,怎會具有如此的神通?今番轉世,太常一直未敢使用玄陰之術,我與太沖師兄找到這處玄陰之地,是依賴駐體女子思念情人的心力,並非玄陰星占的效用,先生的術法縱然高明,卻又如何得知?」
蒼老聲音忽然大笑。「天意如此,又與術法修為何干?那女子思念的情人正是老衲的徒兒,這個你可想不到罷?師徒同氣相求,老衲如何會不知道你們的蹤跡?哈哈哈。」
地洞里笑聲迴響,太常婆婆一張臉已漲得通紅,她怒目向我看來,我目瞪口呆,心中突然間一痛,大叫了一聲:「了空禪師!」
所有的思念、傷痛一齊爆發,一言未畢,我已經跌坐在地上,腦子裡一片空白,恍惚中只覺得體內炁氣全然無法凝聚,胸口萬分煩悶,幾欲將所有的內臟器官都嘔吐出來。天和地,顛倒了。
蒼老的聲音和清脆的聲音同時驚呼了一聲,充滿了關切之意。蒼老聲音嘆道:「老衲將術法授於此徒,實指望繼承我道家衣缽,但他俗心猶在,終究未能理解老衲的一番苦心。」
「今日一別,只怕再無相見之日了。仙人既成,太上忘情,善念不起,惡念不生,這些塵世俗緣,還是不提也罷。」
「先生真以為自己要成仙了么?」太常婆婆奇道:「難道你已控制了足夠的陰魂能量?」
「不是足夠,卻也差不多了。」了空禪師笑道:「茅山丹宗分魂離魄,卻把自己的子弟製成了水猿仙引,我既有仙引,配以修仙陣法,再聚合眾靈之力,或許可以一試。嘿嘿,若論那些不滅的陰魂,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呢,苗家村墓地之下,太常不知尚能記否?」
太常婆婆矍然而驚,「鎮魂台?那可是鎮壓異族的國脈風水之地。」她沉思片刻,突然驚怒道:「莫非先生是要解救那些亡魂陰靈?國脈風水,是最大之風水,枉你修道多年,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么?」
「國脈風水?」了空禪師「哧」地笑了一聲。「夏蟲不可語冰,渾渾噩噩的眾生,怎能理解道家長生的玄妙道理?」
「若以不死永生的尺度來看,蠻夷之分,門戶之見,真的有這麼重要嗎?在歷史的長河中,時代的偏見不過是過眼煙雲而已,並非永恆不變的真正之道啊。可笑那看墳之人竟不修星占示弱隱形,他自以為聰慧練達,實則不過是朝生夕死的小爬蟲而已。」
蒼老的聲音漸行漸遠,地洞中萬籟俱寂,不知何時,了空禪師已杳然遠去了。太常婆婆瞪視著我,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臉色漸轉柔和,說道:「婆婆也要去啦,無論那人要做什麼,國脈風水決計不能讓他壞掉,我們茅山宗雖然脫塵修道,但於這家國之事,卻是從來不會袖手不管。鎮守國脈之人與婆婆算是故舊,我們兩人聯手,嘿嘿,那人術法縱然極高,卻也未必輸了與他。」
她行了幾步,又轉頭對我笑道:「你這情人的軀體少不得又要借用一下啦,不過婆婆決不食言,待得彼間事了,三個月後一定完璧歸趙,嘿嘿,婆婆如果那時元神尚存,說不定還要登門賀喜,祝福你們百年好合。」
尾聲
三個月後,我仍然沒有等到文小姐。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我背著天乙道人走出地洞時,正是滿天星斗,一輪圓月懸在中天,月色皎潔,雲氣如鱗,大地布滿了清淡的光輝。張鐵嘴還在水塘邊等候,他在水塘出現地漏時曾失足落水,虧得一位鶴髮童顏的老道士出手搭救,這才倖免一死,他聽我述說起地洞中的情形,連連嘆息,因為事情太過緊急,我們連夜把天乙道人寄養在附近的一個農戶家中,兩個人曉風露宿,第二天下午就趕到了苗家村墓地。誰知那裡已經夷為平地,偌大的地面只剩下少數的幾座墳冢,據附近的村民傳說,當夜地下雷鳴,颶風四起,地裂后火焰燒空,又有黑水泉涌,臭氣衝天,更有村民曾看見火中有人影相鬥,高冠博帶,極類地獄中的無常惡鬼。
我和張鐵嘴在墓地附近盤桓了幾天,最終一無所獲。因為事發墓地,沒有大的人員傷亡,只失蹤了一個看墳老人,所以當時並未引起政府的注意,只有當地謠言四起,各種迷信活動堂皇登場,風水師斷言墓地風水大凶,村民們紛紛移冢起穴,吹吹打打,攪得人心惶惶,直到後來政府組織專家認定是泥石流爆發,那些封建迷信的說法才逐漸消失。
我苦侯文小姐不至,只好和張鐵嘴回到家鄉,兩個人的生活又回歸了本來面目,只是多了一番心力交悴,歷盡劫波之後,這才明白所謂利祿功名、長生修仙,到頭來都不過是一場夢幻,只有生老病死、天災人禍最為真實,到頭來誰也逃避不了,誰也抵抗不住。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天地尚不能長久,更何況我們人類?只不過無論真實還是虛幻,都要在滾滾紅塵中消磨殆盡,塵歸塵、土歸土罷了,正所謂:「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倫,下以保子孫,上以奉君親,苟異於此道,皆為棄其身!」
張鐵嘴因為受到毒水的侵蝕,身體一直不好,又過得一年闔然而逝,我料理完他的喪事,三天後,我來到泰山碧霞元君祠,找到了當初求道途中遇見的道士青雲子,兩個人說起別後的各自際遇,不覺相對唏噓。
是夜,月朗風清,秋葉飄零,泰山極頂梵唱聲聲,我在碧霞元君祠出家,道號青風子。
全文完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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