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雪嶺冰河足雁聲
望著眼前山谷深杳,金幼孜將馬勒停,「楊大人,我等好似又迷路了。」
「二位大人,御駕五鼓由東行,我等隨西路,行已三十里,照理天明前就該遇上。且,眼下只剩下我們三人。」楊榮身後的侍衛年紀不大,眉清目秀,口齒倒是伶俐。
楊榮回首望去,果然再看不到其餘人馬,不覺皺眉,「為何不早說?」
那侍衛也不慌,「曇華方才只顧著看路,一時失察。」他面上是與年紀不符的老成練達,雖有歉意,但並無惶恐。
楊榮抬手輕揮,「罷了,儘早尋著大營要緊。」說罷催馬前行。
金幼孜心裡叫苦,此番怎的總是迷路,唯一好在這一次並非孤身一人。楊榮天資聰敏,素有片言折獄之才,二人互相照應商議,當是可以儘快找著大營。
硬著頭皮繼續往前,眼見重山疊疊,皆為石山,草木不生。
去前頭探路的曇華很快迴轉,說前頭有山泉可飲馬。金幼孜與楊榮跟著他轉過一道山口,果然見一道山泉清冽,且泉邊草木豐盛,滿地皆是鹿蛻下的長角崢嶸。
又前行數十里,三人登上山岡,眼見蕭條一片並無人跡,只得回至方才的泉邊。此番竟遇上數十騎商旅駐泉邊,但皆言不曾見到大軍。
曇華見金幼孜與楊榮俱顯疲累,手腳利落地生火,用隨身帶著的穀米熬粥。不知是泉水清甜的緣故,還是本已飢腸轆轆,金幼孜覺著這粥格外可口,忍不住連喝了兩碗。
他莫名想起那輜重營里的樵四,不覺抬眼,恰看見曇華正在泉邊飲馬,馬兒與他依偎著,似是極為親昵。那樣子,令金幼孜的心裡一個恍惚。他抱著粥碗定定看著,勉強才將生出的古怪念頭壓了回去。
「楊大人,金大人!」不遠處一隊人馬走近,竟是一軍帥帶著手下而來。
金幼孜與楊榮急忙上前詢問,豈料他們亦不知大營所在。一同歇了歇腳,那軍帥領著人馬往東南山谷中去尋大營,金幼孜與楊榮三人仍決意往東北去。一路車馬漸多,皆是尋不著大營所在。
又行十餘里,入了一處山峽,南山皆土,北山儘是石壁,極為陡峭。那石壁由大大小小的石塊堆疊而成,彷彿誰人隨手搭起。
然而那荒涼一片的石壁當中,竟生出柏樹一株,青翠欲滴。
金幼孜忙將楊榮喚去同看,「實在是塞外奇景,倒像是江南人家植於花圃中的……」
「金大人思鄉心切,定是在京師有挂念之人。」身後悠悠傳來一句。
金幼孜扭頭看去,曇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與我無乾的模樣。
「我覺著,曇華說的有理。」楊榮含笑附和道。
見楊榮催馬走去前頭,金幼孜故意落後一些,與曇華並駕而行,「你是京師人氏?」
曇華點頭恭聲道,「回金大人,下官自小在京師長大。」
「你可有,挂念之人?」金幼孜緊盯著他。
曇華忽而抬眼看住他,「有。金大人……」
金幼孜心裡一跳,卻聽他接著穩穩道,「前面來的,好似是寧陽侯。」
金幼孜轉頭看去,果然是寧陽侯帶著二千人馬而來,一時山峽中塵土漫天。
「二位大人!」寧陽侯拱手道,「在下已五處發馬尋找大營,正待回報。」
金幼孜再想問什麼,回頭看那曇華早跟去楊榮身後,亦步亦趨,連眼珠子都不轉過來。
很快暮色落下,山谷中月色黯淡,昏昏然不見星光,轉眼竟落起雪來,眾人皆下馬徐行。
金幼孜起初仍騎馬而行,不料馬兒一個趔趄,他竟摔下馬背。幸好積雪已深,並無大礙。又行一段路,馬失蹄,連人帶馬摔在路旁,鞍轡斷裂。
楊榮聽著動靜,忙回頭將他扶起,見他鞍轡不能再用,堅持將自己的取下給金幼孜用著,騎著無鞍轡的馬很快跑去了前頭。
金幼孜不敢再騎馬,走得深一腳淺一腳,正辛苦,忽聽身前有人道,「金大人,前頭遇見陛下遣來的中官二人,言大營在五雲關,離此處八十里。」
金幼孜抬頭見是曇華,正欲開口,牽馬繩已被曇華接了過去,「路不好走,馬,我替金大人牽著。」說罷返身就走。
金幼孜忙一步一滑地跟上,「曇華住在京師何處?」
曇華牽著兩匹馬,在前頭走得穩穩噹噹,「京師不起眼的旮沓地方,金大人不會曉得。」
「可知問柳酒舍?」金幼孜冷不丁問道。
一陣疾風猛地吹過,將曇華大氅的風帽吹落,頭頂的髮髻上網巾有些鬆脫,一縷發垂落於耳側,「金大人方才問了什麼,曇華沒聽清。」
金幼孜已大步走至他的身後,「我定是沒猜錯,你是……」
曇華扭頭看著他,目光清朗,帶著戲謔,「夜黑風高的,金大人把我當成誰了?」
眼前少年的面容清雋飛揚但十足陌生,金幼孜頹然,遲疑間已落在了後頭。
再行數里,前頭的人馬應是停了下來,亂鬨哄不知爭執著什麼。金幼孜沒力氣去打探,方才摔了兩回,眼下腿痛的厲害。
楊榮到了跟前,「金大人,前頭遇著山澗,不知深淺,尚不確定能否過去。」
金幼孜揉著腿,「不如待天明之後……」
「不過沒事,」楊榮打斷他道,「已有人下去查探水勢。」
金幼孜一愣,脫口就問道,「可是曇華?」
楊榮面露疑惑,「金大人如何得知曇華一身好水性?正是他下河查探……」
金幼孜猛地站起身,「雪這麼大,這山裡的河水定是極寒,如何能下去?!」
楊榮見他莫名一臉怒氣,方才遮掩了的疑惑又浮出,「曇華自告奮勇下河查探,也沒人攔得住……」話未說完,見金幼孜已一瘸一拐疾步往河邊走去。
河澗旁風雪更烈,多數人避去了遠處的山壁之下。金幼孜見一片山谷間的空曠雪地,被黝黑的河面撕扯開,水流滾滾不歇,根本看不清底下情形。
金幼孜將河邊幾人手中的火把搶過,「從哪兒下去的?多久了?誰讓下去的?!」
見金幼孜瞋目切齒的模樣,那幾人面面相覷,一人小心道,「他自己下去的,有一會兒了……」
話說一半,瞧著金幼孜解開裘氅竟意欲下水,那幾人大駭,忙將他攔了,「大人萬萬不可!下河探路本是屬下本分……」
「本什麼分?!簡直胡鬧!」
耳聽水面嘩啦一聲,一人探出腦袋,揚聲道,「多謝金大人挂念,曇華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