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大結局)水邊共聽煙鐘聲
她不敢再日日跟著他,多數的時間,她坐在天禧寺旁的河道邊。
眼見著那琉璃塔一日日高起來,無數五彩的琉璃燒制好了,不斷地運來。還有極好看的白瓷,被一片片仔細貼在塔身上。蚌殼做的明瓦,嵌在窗戶間,和大寶船上的一般……
廖卿不知去了哪裡,她在天禧寺里再沒看到過他。
解縉入了詔獄,在一個大雪的夜裡被灌醉了拖進雪地,再沒醒來。
漢王私兵劫掠,僣用乘輿器物,被剝奪冠服,囚禁在西華門內。
秣十七被囚禁在京師府衙的大牢里不過數月,就被流放去南荒地。離開的前一日,殘棋將押送她去的兩個衙役收拾了一頓,二人發誓一路絕不會委屈她半分。離開的那一日,一駕馬車遠遠跟著,揚起的車簾里,孫定遠的面龐隱隱約約。
十六長公主朱玉清下嫁之後,很快薨逝。下葬那一日,西水關一艘不起眼的漁船悄然離開了京師。船內的女子遮著面龐,撐船人的手臂上露出魚鱗銀色的光澤,一瞬即逝。
文清離開大明宮的那一日,即消失不見。同時不見的,還有加布。
文德依然是太醫院的院判,每日無論風雪晴雨守在太醫院外等著他出來的那個女子,也依然是笑嫣明媚。
琵琶巷的紫竹院里,阿笙耐心地教安兒習字,胡澄不當值時會來,南翁夢錄已書了大半。盧潦渤也常去,多半是船廠那裡忙完了去那院子里坐一坐。
大寶船又去了西洋。
而金幼孜又跟著御駕去北征。此番明軍勝了瓦剌,瓦剌重又向大明朝貢。
那之後的日子過得極快,北平的宮殿蓋好了,會通河打通了南北漕運,北平順天府成了京師,金陵應天府為南京。
皇后的梓宮沿著會通河北去,終是葬於長陵。
金幼孜跟著其餘臣工一起,離開了這座城。
他離開的那一日,身影空茫,直到走出了西水關,都不曾回頭。
燕雀湖上的大明宮,雖仍有人留守,但安靜了許多。成了她時常徘徊遊盪之處。
再往後,她坐在酒舍的窗邊,聽著食客們說著京師的事。
他又隨著御駕北征了三次,最後一次,皇帝病逝於榆木川。他與楊榮集軍中錫器熔成棺而秘藏,每日早晚依舊上膳,大軍繼續往京師,並密報於太子。
太子朱高熾登基,欲遷都回金陵,但不足十月駕崩。
朱瞻基即位,從此再不提遷都之事。那個極好看的女子成了他的貴妃,又成了他的皇后。
宣德三年,大報恩塔建成。
桐拂仍坐在慣常坐著的那一處,眼前的琉璃塔,九層八面,白瓷與五色琉璃光彩奪目。塔頂是鑄著寸許黃金的寶珠天盤,塔身外燈一百二十八盞,琉璃燈二十盞。塔燈長明,晝夜通明。
八條鐵索之上,垂鈴七十二,垂鐵鈴八十,日夜作響,聲聞數里。
垂鈴懸起的那一日,桐拂見到了廖卿。
京師,鐘鼓樓。
她走入鼓樓磚石城台的閣樓時,尚不到辰時,穿過大鼓兩面,細鼓二十四面,畫角二十四板,看見他立在銅壺滴漏的前面。
廖卿轉過身的瞬間,眸光清亮,「你來了。」
桐拂心裡有什麼崩開了極細小的裂縫,這一句她等了這麼久,卻還沒等到那個人這麼說。
「你怎麼,也在?」她有些困惑,廖卿依然是從前的模樣。
「你不也是?有些事,何必弄得那麼明白。」廖卿回首重又望向那銅壺滴漏,「你是不是,也在等?我在這兒,已經不記得等了多久。到後來,沒什麼可等的,依舊在等。」
「她並未回來。」
廖卿點頭,將袖中的那方帕子取出,「唔,她那裡甚好。沒有苦苦等著的人,沒有求而不得的念想。她守著她的清寧一世。」
他忽然道,「就要辰時了,走,去聽紫銅鐘鳴。」
他領著她走至闌干處,窗外,晨光微曦。
鐘聲驟起,急十八,慢十八,交替往複,共一百零八聲。十三匹快馬自鼓樓而出,向十三座城門飛馳而去,通告城門開啟。
「扶桑微曙,眾革齊鳴;徐疾三止,金奏媛作;以數節之,一百又八;聲振天地,無遠不格。」身旁廖卿道,「若去那鐘樓之上,靜心之時,可以聽見大報恩塔上的垂鈴聲,你可曉得?」
見她不語,他略有些急切,「你去聽一聽,的確可以聽見。」
桐拂踏上鐘樓之時,一百零八聲已盡,這般望過去,琉璃塔已被晨曦輝映出異彩。垂鈴悠揚,有什麼一點點撞入心間,一點點靠近著什麼。
「小拂……」身後的聲音,如同遠處傳來的垂鈴聲,時有時無,並不真切。
她的手死死握著闌干,被那人一點點地掰開,「這麼捉著,你不痛么?」
那手心的暖意,太熟悉不過。那個聲音,明明就在耳邊。
「我一直都在。」他的聲音暗啞,「當初我尋不到你,我用了九子鈴。彼時我並不知道,我已用過太多次。所以,被困在了這兒,就在這紫銅鐘里。
你看著這裡的一切,我看著你。
那之後的金幼孜,雖仍是那一世的我,但只余了些許殘念。他心裡的小拂,是玄武紅蓮間冒出水面的那個女子。
對於我,那是從前往後里,無論是如何的模樣、叫什麼、在哪裡生出喜怒哀樂,始終不能拋開的執念。」
她轉過身,將他的模樣仔仔細細看在眼中,「執念?我卻沒有。」
他唇角溢出笑意,「好,你有沒有執念,我們不妨一試。不如,還是這座城。」
她垂了眼,「所有的人都已不在,這座城對我來說,早已空了。」
他將她的手牽了,「那就換一世,仍是這裡。山川會變些模樣,湖仍是玄武,但會有些不同……還有許多很不同的,但很有意思……對了,在那之前,我們去看看她。」
「不必了。」她忽而抬眼,「既知她清寧一世,也就無需相擾。」
他目光深邃,「你的生生世世,我一定相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