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夏圍爐羊氈暖

第4章 流夏圍爐羊氈暖

張昺與謝貴邁入燕王府的時候,已近黃昏,但暑意仍盛。即便這王府內樹冠蔽日,清泉潺潺不絕,仍抵不住尚是炎炎的日頭。才沒走幾步,二人已是汗如雨下。

前頭引路的僕從馬三保停在一處廂房前,那二人抬頭一瞧,門窗緊閉,裡頭的情形啥也看不著。

「燕王在裡面?」張昺有些遲疑,這大熱天的,這麼關門堵窗,果然有古怪。不覺與那謝貴對望了一眼。

馬三保躬身道:「回二位大人,王爺就在裡頭,小的方才還送水進去的。」

張昺又遲疑了一瞬,和謝貴走到門前,側耳聽了聽,並無動靜,這才伸手將門推開。

門一推開,一股熱氣頓時撲面而來,張昺走在前頭,差點就被熏了個跟斗。

那外頭已經是熱的讓人喘不上氣的天,這屋子裡更是熱得離譜,若非四下黑乎乎的,張昺差點以為裡頭著了火。

面前是一扇屏風,隱隱透出後頭的光亮,十足的詭秘與蹊蹺。

因此,饒是熱意烤人,張昺和謝貴還是急步繞過屏風往後走去。

看清眼前的情形,這二人都愣住了。

屋子當中一個大碳爐,裡面火光熊熊,這一屋子的熱意正是從那裡源源不斷地散出。

而那大爐子前頭,坐著一個人,背對著他二人。身上裹著裘襖,外頭還披著厚厚的羔皮。

「燕……燕王殿下……」張昺試探著喚道。

「冷……冷死了……」朱棣將自己緊緊裹著瑟縮不已,口中喃喃不休。

二人忍著灼人的熱意,湊到近前,見他目光獃滯,渾身發抖,額上居然沒有一絲汗滴。

張昺抬手擦了擦自己臉上滾滾而下的大汗珠子,「殿下保重身子要緊啊……」

說罷再不遲疑,拉著陳貴就往外走去。出得門外,二人掏出扇子帕子,又是扇風又是擦汗。

陳貴將那僕從喚道近前,「三保,你們王爺平素就如此?」

馬三保忙回道:「日日如此,畏寒得緊,平日里需耗掉許多炭薪。」

張昺嘆了口氣,「看來燕王殿下真是病得不輕啊……」

馬三保一臉憂色,「大夫瞧了多少回了,怕是很難治癒了。」

陳貴收了扇子,「燕王妃可在府中?」

馬三保急忙回道:「王妃已在前頭候著二位大人了,請。」說罷轉身在前頭領路,而神情也由方才的恭順變成了輕蔑。

朱棣聽著身後腳步聲遠了,將身上裹著的裘毯又緊了緊,眉間緊鎖。

寧王。斯道說的那個必需用上的人,是他的十七弟,朱權。

朱權初封於長城之北大寧府,帶甲八萬,革車六千。

而自己手下八百家將,算上北平駐守,最多也就四五萬人,本就相差甚遠。最讓他眼饞的,是寧王麾下一支蒙古騎兵,朵顏三衛。

洪武二十一年,蒙古大汗托古思帖木兒在捕魚兒海被藍玉的軍隊擊敗西走,使得大興安嶺以東的蒙古諸部落失去了防禦屏障,很快歸附了明廷。

次年,明廷在這一地區設置了朵顏、泰寧和福餘三衛。分列屈裂兒河和朵顏山,塔兒河流域,嫩江和福余河。同時,明廷授封三衛首領以各級官職。

明廷的要求也簡單,一句話:各領其所部,以安畜牧。

與蒙古人打了這麼多年的架,朱棣自然曉得朵顏三衛的駭人實力。為敵,他需全心應對拚死應戰。但若能收歸己用,那自己可不只是簡單的增加了幾千兵士的數目,他們每一個都可以一當十甚至更多……

思忖間,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明明是篤定沉穩的,裡頭偏偏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跳脫。

他的嘴角微揚,下一個瞬間,他已被身後的人擁住,一雙玉臂圈在自己的腰間,面頰貼在他的後背之上。

他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這麼快就把他們打發走了?」

她沒吭聲。

他轉身,將她拉入懷裡。看著她兩眼紅腫,臉上淚漬未乾,不由心裡就起了怒意,「回頭定將那二人挫骨揚灰……」

她卻嘆了口氣,「白白浪費了那一盞辣椒水,我本是用來腌魚肉的。抹在眼睛上,眼淚就停不下來,張謝二位大人連話都沒問,忙忙安慰了兩句就告退了。」

朱棣取了手邊的水和帕子,替她小心擦拭,「你就當我真的瘋了,也哭不出來?」

她閉著眼,由他輕拭著眼睛周圍,忽然睜開眼出聲道:「我們最小的七公主,今日竟也十四了。」

朱棣手中一頓,「咸寧都是快要嫁人的年紀,我的妙雲,卻還和當初沒兩樣。當初冊封燕王妃的時候,你也是這般年紀,對不對?」

也不知是否爐中火光過於熾烈,一向飛揚不拘的她,面上也透出流霞般的顏色,「若非太祖指婚,我也未必就嫁了你……」

看著她小巧的鼻尖,和如玉脂般的額上泌出的細細汗珠,在光亮中折出誘人的光澤,他的聲音有些暗啞,「指婚?那也是我跪來的……」

妙雲眸中顯出訝色,他卻已在她耳邊廝磨,「中山王長女,所學過目不忘,人皆稱女諸生,尤以讀兵書戰冊為樂事……騎射卓然,冠絕京中貴女……多少男子傾心……我若不跪求,難道讓那些俗人將你迎娶了去……」

她素來以為,當年是太祖召了爹爹入宮,述了一番君臣布衣之交又患難與共二十載,有意結為親家,聞聽長女賢淑,可與太祖四子相配……

太祖一句卿看如何?爹爹當即頓首謝,應允了這樁婚事……

不曾想,這其中竟有他的籌謀力爭……

大婚那日,她頭戴九翚四鳳冠,身著青質九翟衣……而他,姿貌秀傑龍行虎步……從此一腔心思交付……

朱棣見她難得神思恍惚,卻又面帶淺淺羞色,心中大動之下欲親芳澤。還未湊到她的唇邊,自己的嘴裡已被她塞入一物,清冽的苦味頓時充斥於唇齒間。

她已起身往外逃去,「若非你固有風濕之疾畏寒不畏熱,早就被烤暈了。瘋歸瘋,葯總要按時服用。」

朱棣比她動作更快,自身後將她擁住,語調卻是鄭重,「你曉得我在做什麼,我沒解釋過,你也沒問過。」

她沉默了一瞬,「只要不讓我陪你裝瘋,其餘的,有什麼可問可解釋的?」

「這一步跨出去,我可就是反臣賊子。」

她的手敷在他的手背,語調沉靜,「這天底下,你反了誰我都不在意。但你若反了我,卻定不能饒你,縱是踏平天下也要將這賊人拿下。」

他將臉深深埋在她的頸間,千言萬語,只輕喚了一聲,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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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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