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兄弟倆自小很要好,兄友弟恭,按理說是難得的皇室典範,可惜趙直當側妃的親娘不知是否因為太受寵,一雙眼直盯著親王之位不放,恨不得自兒子會說話開始就拎著他學文習武,一心想要壓過嫡出的世子。
一邊是真心待他又名正言順接掌王位的長兄,一邊是權勢遮眼、意圖變天的親娘,任誰夾在中間也是難做。趙直被逼得無奈,最後乾脆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硬生生做了個滿京城無人不知的風流郡王,氣得他娘日日責罵也毫無辦法……
方傑自是不願好兄弟想起那些煩心事,轉而問:「上次寫信託你辦的那件事安排好了嗎?」
提起坑人,趙直果然馬上來了興緻,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手裡的筷子也放下了,低聲笑道:「那事啊,正好九叔那裡有幾個這方面的行家,不過三兩日就安排妥當了。你大哥這幾日恨不得吃住在那小秀才家裡,纏磨著人家非要賣那古籍不可,我還擔心你回來晚了這事怕要拖久生變呢。正好,今晚我就送信去,要他們趕緊動手,明日你那大哥就倒楣了。」
方傑皺起眉,倒了一杯酒輕啜兩口,「先緩一緩,等我回趟老宅再說。」
趙直本來笑得得意,聽他這麽說隨即惱得站起來,「你這人難道是棉花做的不成?他們欺你多少年了,你竟還心軟不肯整治他們!難道你要等著被他們榨乾才動手?」
方傑知道好友把他這些年的委屈看在眼裡,真心替他抱不平,於是伸手按了好友重新坐好,低聲道:「我娘去世的時候拉著我,一定要我答應不對那些人動手……我娘雖是女子,生平卻最重信義,只要那些人還有一點良心,我都不願違我娘的意。」
趙直想起記憶里那個豪爽大氣的女子也是沉默了,多年來第一次鼓起勇氣問:「財迷,說實話你恨過我嗎?若不是因為護著我,你娘也不會……」
方傑搖頭,「不要這麽說,誰也不能預知那些劫匪會搶商隊。再說我娘的傷不致命,她是……是太過失望,氣怒之下才去的。要恨也是恨那人太薄情,那女人太狠毒……」
眼見方傑握著酒杯的指節泛白,趙直心裡也不好受,怒聲說:「要我說就是老天不開眼,伯母那麽好的人怎麽就嫁進了方家?那宅子里老老小小把她留下的產業都敗光,如今又盯上你不放。他們若是待你好也就罷,哪有吃你喝你的還把你當奴才使喚的?當真以為你離了方家就活不下去了嗎?這次你一定要重重給他們一次教訓,否則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了。」他越說越氣,大手拍得桌子直晃,最後乾脆拿起酒壺咕嚕嚕喝了個痛快,然後又道:「伯母雖然重信義,但應該更疼自己的骨肉,若她在天有靈知道那些人如此待你,定然也會惱怒,不會攔阻你懲治他們。」
「這個我明白,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他們的嘴臉是不是更醜陋,待得下手的時候,自然就不會再留一分餘地。」
「好,你定了主意便派人來找我。另外,九叔那裡你也抽空去一趟吧,他老人家常念叨你,朝堂上那些狗屁丞相尚書更是一年比一年折騰得厲害,九叔老了,應付起來也是吃力。」
「好,這兩日我就去。」
兩人低聲商議著瑣事,偶爾插上幾句閑話,待喝光兩壺美酒,趙直就晃晃悠悠的告辭去了。
方傑送他到門口,沉默良久後喚來王和,仔細問起老宅的瑣事。
王和年紀輕,自然不及祖父那般穩重,心裡又憋了不少怨氣,如今眼見就要遠離京城搬去北地,許是再無回來的可能,更是沒有半點猶豫,詳細稟報道:「少爺,這幾年你遠走北地,許多事情你還不知道。大少爺現在可是京里小有名氣的風流少爺,出手闊綽著呢,常在青玉園請那幫子酸秀才喝酒耍樂。上次還在仙音閣與人爭搶著為姑娘纏頭,可是沒少散銀子。
﹁老夫人念叨方家人丁單薄,到處打探誰家小姐品性好想結親,可是人家都知道大少爺那德行,根本沒人願意嫁,就是幾家有幾分希望的,老夫人又嫌棄人家是商賈,配不上方府書香門第。反倒是老爺納了三房小妾,上個月才抬進門一個,聽說只有十六歲。
﹁還有,前幾日街尾那家糧鋪轉賣,原本大夥都以為新東家是外地人,結果老闆回鄉前上門來辭行,竟同爺爺說契紙上寫的是大夫人娘家兄弟的名字……」
方傑越聽臉色越黑,最後眼裡的冷意幾乎都要凝成冰。
王和極有眼色的住了口,垂頭在一旁想了想又道:「少爺,小心氣大傷身,以後京里三家鋪子都轉賣,少爺離得遠遠的,少回來走動就是了。」
方傑擺手吩咐道:「我心裡有數,你去安排一下吧。運回的兩車年禮貴重的都留在鋪子里,只揀普通的裝一車,明日隨我送回老宅。」
第二日起來,天氣尚算晴朗,方傑坐了馬車慢悠悠轉去城西的柳樹衚衕。
柳樹衚衕,顧名思義就是因為衚衕口長有幾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柳樹而得名,春日柳條發芽,隨風飄蕩,讓人看了就覺舒心歡喜。方傑想起小時候曾無數次站在樹下張望,盼著出外行商的娘親歸來,忍不住就望著在寒風裡招搖的柳枝嘆氣出聲。
眼見方家大門口就在幾丈外了,東子這次可是機靈的立刻回報,方傑醒過神來,就俐落的下了馬車。
方家門房兩個小廝正倚在門旁避風處閑話,突然見有馬車上門還有些疑惑,待其中那個稍微年長的仔細打量片刻,立時驚得跳起來,一疊聲朝著院里呼喝喊人,「哎呀,是二少爺回來了!快開大門,快去稟報大夫人。」說完,他就飛跑上前笑著行禮討好道:「二少爺,您回來了,小的方安給您見禮。」
方傑認出這是管家的侄子,也算是方家的家生子,於是點頭道:「不必多禮,先進門再說吧。」
「是,少爺。」
方傑掃了一眼那幾個面孔生疏的小廝,隨口問:「這是府里新買回來的人手?」
方安自小在方家長大,自然清楚府里真正的頂樑柱是誰,討好的稟告道:「二少爺真是慧眼,這都是大夫人前些日子新買回來的人手。有幾個機靈又識字的跟著老爺和大少爺出門了,只留這麽幾個愚笨的由奴才帶著守門戶。」
一個普通四進宅院的五口之家,居然光門房就有六七個人,這排場怕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比不上。方傑心中冷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邁步進了大門。
東子和王和隨後趕著馬車跟進來,方安瞥了一眼,見只有一輛裝了箱櫃的馬車好似很詫異,還要再說話時,王和已是得了主子眼色,塞了一塊碎銀給他,「方老弟趕緊帶人把車馬安頓了吧,這是主子賞大夥喝茶的。」
方安隨即樂得眉開眼笑,「謝少爺賞,小的這就去安排。」
方傑點點頭,然後就帶著王和一路沿著游廊走到二進院子的東跨院門口,剛要抬手去推門,院門就被人從裡面拉開了。
一個穿了緋色小襖、戴了赤金步搖的嬌媚女子正笑吟吟邁步出來,見到方傑主僕立在門外,驚得張口高喊道:「啊,你是什麽人?為何闖進我家院子?」
方傑怔了怔,臉色瞬間沉下來,怒聲問:「你又是什麽人,為何在我娘的院子里?」
「大膽狂徒,這明明是我的院子,怎麽會是你娘的?你到底是什麽人,私闖宅院要進大牢的,我們老爺可是致仕官員……」
方傑哪有耐心聽她羅唆,一把推開她就進了門,結果入眼所見讓他疼得眼前發黑,身子一晃差點栽倒在地。那些他娘親手栽下的櫻桃樹被拔得精光,最愛的葡萄架蹤影全無,不必進屋他也知,那裡面必定是連箱櫃擺設都換過了。從此這裡再也沒了娘親的氣息,整個府邸再也沒有讓他眷戀惦念的地方……
「到底是誰?是誰動了這院子?」
那女子眼見這陌生男子彷佛要吃人般的瞪著她,嚇得腿都軟了,一邊往後挪步一邊應道:「不,不是我,是大夫人找人修葺的,我只是住著……」
「好,真是好!」方傑氣極反笑,一甩袖出了院門,直接走去對面的西跨院。
王和小跑著跟上去,小心翼翼瞧了瞧,看少爺的住處並無改動痕迹這才稍稍放心,勸慰道:「少爺莫要氣惱,一會兒見了老夫人和老爺,再把那院子要回來就是了。」
方傑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恨聲道:「不必多言,你立刻去找直郡王,就說那件事明日就動手。」
王和趕緊應下,出了院子找到東子仔細吩咐幾句,就快步出了方家。
方府三進院子里,大夫人馬氏正扯了兩個丫鬟手裡的綢緞皺眉抱怨,「這花色也太舊了,庫房裡就沒有再好些的?」
其中一個著綠裙的大丫鬟笑著應道:「我們夫人人比花嬌,怕是天下最好的綢緞搬來,都要被襯得失色無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