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什麼正在發生
「聖神賜予了我們信仰,教會我們平和待人,所有的苦難終將過去,黑暗的陰雲永遠也無法遮住光明……」
「神師」跪在祭壇的階梯之下,神情虔誠地祈禱著,雙手卻在不住地顫抖。
他已經一連祈禱了三四天了,從封住窗戶的木條的縫隙里絲絲縷縷透露出來的光線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用人魚油煉製的長明燭在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吹拂下顫抖著,彷彿隨時都可能會熄滅。
他已經預感到有什麼發生了,但卻無力去阻止。他已經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了,身體已經老化到了殘破的邊緣,隨時可能倒下。這種時候他除了向聖神誠心祈禱就沒有任何可以做的事了。
他的頭髮花白,他的身體極度脆弱,他甚至已經老得連站起身都會覺得是一件十分費力的事情了。
其實他手下還有些人聽他命令的,但在進入這裡之前,他就已經以自己的信仰發下了必須恪守的誓言:
「如聖神未能降下聖輝懲罰此間罪惡,我便一日不可出,一日不可干涉世間之事,以求心靜,須日日夜夜祈禱不斷。」
「勿妄言,勿涉世,勿以一己之論斷而概以全貌,以致蒙蔽他人眼耳,誤以錯為對。」
有什麼正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發生著,他無力去面對與見證,唯有祈禱。
……
樹林里滿是呼喊聲。
綿夢躲藏在高大喬木上的樹葉茂密之處,艱難地喘著氣。
右肩上的傷口儘管正不停地向外涌著血,但迷霧草汁的藥效早在匕首刺破皮膚的那一瞬間就融入了血液之中,若不是綿夢憑藉這些年在森林之中逃竄的經驗想辦法暫時阻止了藥效的散發,哪還能夠從山貓冒險團諸人的手下就這麼逃出來?
「快去找!她中了迷霧草,絕對跑不了多遠的!」
遠處僅有的幾皮馬匹驚恐的嘶聲,飛禽走獸被驚動的嘶吼聲,冒險團成員亂糟糟地呼喝聲,以及草葉被踩斷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從綿夢躲藏的樹下經過,嘈雜得簡直令人心生煩念。
真煩……真討厭……
原來……沒有人可以讓我相信啊……
她那瀕臨混亂的腦子如此思考著,自嘲的一笑,而後在藥力的作用下慢慢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再次醒來的時候又將身處何方了……
她無意識縮了縮手腳,風在樹葉間帶出沙沙的輕響,似乎有一點點冷。
……
「怎麼了?大哥哥你睡不著么?」
身後的木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個略顯含混的聲音響起,來人說著,走到身邊坐下。
不用刻意地轉頭去確認,羽揚也能清楚地知道身邊坐著的人是白,因而他只是無言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已經在外面這麼坐了很久,看著夜裡樹木搖曳的身影很久,看著月光從樹葉的縫隙間透下,在地上形成一塊塊小小的光斑很久。
村子里住著的村民如今全部已經睡下,沒有任何人來或會來打擾他們。偌大的一個村莊里除了每夜長明的燈外就再沒有任何其他的光源了。
林子里靜悄悄的,夜光的植物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飛蟲無聲地穿梭其中,給深夜的森林帶來了另一種活力。
羽揚現在正暫住在白臨近森林的一間小木屋內,與其共枕而眠(……清白不保了……扶額笑,才怪哩~),因而他對於白會忽然出現在他身後並沒有感到太大的吃驚。任何人突然醒看到身邊一起睡覺的人不見了的話,第一反應一般都是扭頭去找吧?當然不正常的人不算作此列之中……
「嘛……我正好也睡不著啦,出來找你順便說說話透透風之類的。」
白說著躺倒在地上,雙手墊在腦後,看著月光從樹與樹圍成的空隙里穿過,頗有些慵懶的感覺。
羽揚無言地笑了笑。
「謝謝你。」他靜默了半晌,如此說道,語氣很認真。
「大哥哥你又來了……」白無奈地看著他。
羽揚說:「如果沒有你陪我到這裡的話,我很有可能會迷失在這片茫茫碧海之中,再也找不到她的蹤跡。所以,謝謝你。」
他沒有提白對他隱瞞早就發現綿夢蹤跡的事,因為他在外面吹著風,知道了為什麼白會這樣做。
所以,他感謝。
白無言,而後問道:「你聽見了?」
你聽見了,肯定的語氣,不是詢問句。
「嗯,在那裡。」
羽揚指向森林的某處,正是綿夢離去的地方。
「進入碧海之前我曾經託人做過一個大致的調查,這個時候出現在碧海里的除了對面駛來的商隊外,就只有哪一個了。」
他頓了頓,沉聲說道:「雖然我不知道那裡具體正在發生什麼,但那裡肯定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
因為她就在其中。
「必須現在就走?」
羽揚沉默地看著地上的石子。
白也看著那顆石子。
林間沒有風,石子旁也有沒開出的漂亮花朵。
這只是一顆普通的石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而他們卻一直認真地看著它,彷彿只要看久了就能把它看出朵花來,變得不再普通。
「我陪你去吧。」而後白如此輕聲說道。
「你也要去?」
羽揚轉頭吃驚地看著白,忽然間好像感覺白的一隻眼睛閃了一下,變成了剔透的湛藍色,不過下一秒再看過去又其實僅僅只是森之族族人普通的碧色,不由地心疑自己是不是最近一直以來神經崩得太緊了,因而產生了幻覺,於是搖了搖頭便不再去想這件事情了。
「當初不是你救了我嗎?而且還約定了為了幫你我當你的導遊的呢!現在你還沒有找到你要找的人,我這個導遊又有什麼道理要先行離開?」他說著,誇張地聳了聳肩,小虎牙露在唇邊,可愛地反著光。
雖然這樣說著,但他們兩人都清楚地知道這只是一種借口,不過卻讓羽揚覺得難以反駁。
一開始僅僅只是茫茫林海間毫不相干的人而已,人家都對你說到這種程度了,你還能這麼著?
「可能會很危險的。」他依舊不死心地想嘗試最後一次勸說。
「碧海里難道就不危險嗎?」
白的回答顯得那樣理所當然般的簡單。
於是,他沉默。
森林深處忽有低吼聲響起,不知是哪只異獸被人從清夢中吵醒,發出不滿的警告。
「那……好吧……」
羽揚沉默良久,終究是敗下陣來。
……
今夜,無眠。
斗篷下的那個身影如今已經回到了自己統領的隊伍中。
他站在樹的陰影里,看著山貓冒險團的方向,順著林中的風聽見了那些人的呼喊。
沐沁站在他的身旁,同樣也看向那個方向,不知何時披上的斗篷把她的臉隱藏在陰影里,無法被人直接看到她的表情。
自從接到那個消息開始,她便想辦法毫不起眼地潛入了這支冒險團之中,只為能夠等到那個最正確的時機,而後了解掉那件事。
而如今那個時機她馬上就要等到了,卻忽然感覺心情很複雜。不知從何而來的複雜。
因而她沉默。
她的身後站在無數隱藏在陰影里的人,除了風撩起斗篷的細微聲響,就彷彿是背對著一片死寂的大海一般。
因為平靜,所以無聲。
身前是有聲的世界,有人的呼喊響起。
身後是無聲的世界,唯有風聲蟲鳴。
她面向有聲背向無聲。
有什麼正在發生。
他們等待著,無眠,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