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芳華(二)

濱海第二日早上醒來時，鬧不清自己自己身在何處，大床的帳幔同家裡別院的小紅樓一個顏色。

他睡眼惺忪，扒開了帳幔。

「喲，醒了。」他看見他大哥那張臉就湊在眼睛跟前，不由駭了一跳。

「我還當小孩兒要多睡一會兒呢。」他大哥伸出修長的手指推了推那金絲邊兒眼鏡，金色的光就燃在他手指尖上了。

瞧著秀色可餐。

濱海忽然餓的厲害。

他細若蚊吟地喚了一句：「大哥哥。」

他大哥彷彿對這個稱呼極其滿意，高興得眼角都飛了飛：「誒。」

他大哥道：「快起罷。聽你乳娘說你慣常穿長衫的，我這兒都是西洋玩意兒，沒穿過那大褂子，讓人連夜給你趕了件，你就趕緊起來，試一試。」

他大哥揚手一指，濱海便隨著他的指尖看去了。

那也是件赭紅的衣裳，流雲浮光的，細細的金銀線在衣上綉出一片山水。他細細辨認了去，竟是別院的臨潮湖望海山。

他心下道，都說他大哥久久不將他接回家來住，是不願認他這個弟弟。

今日見了這心思，便知……他大哥也是偏疼他的。

待他換上了長衫，便見他大哥上前，親手給他整了整領肩。

嘶……

也不知這位大少爺是不是噴了西洋香水，總之一靠近便能聞見好聞的味兒。

這味道，是月季，還是薔薇……

濱海覺得自己臉上又要發起燒來，連忙屏住呼吸，抗拒那味道朝他鼻子里鑽。

……

這哪能屏得住啊。

他大哥整完衣裳看了他一眼，奇道：「你這般畏熱嗎?」

「去去去，把窗子都打開，大夏天的，也不怕把孩子給悶壞了。」他大哥又斥道，活脫脫一副紈絝樣貌。

濱海聞言，臉上更熱，道：「我不是孩子了。」

他大哥拿他那不知為何就是生的別樣好看的手，比了比他的身量。

他大哥身量修長，濱海才到他鼻尖兒。

他大哥開口道：「你瞧瞧，還不是孩子呢。」

十幾歲的少年，區區三四歲，便成了大人和孩子的鴻溝。

濱海心裡又一酸，從腳底直衝上腦門尖兒。

正想著，他大哥一把攬住了他的肩，笑道：「走走走，吃飯去。你這孩子臉皮忒薄。」

嘶……

濱海在心裡默念了一萬遍「中外求索，德業競進。」可往日能清心的這兩句現下卻越念越熱。

罷了罷了！

小濱海第一回在公館里吃飯，嘗了嘗味道，覺得和別院的也無太大不同。

傳言里說是不如別院的。

也不知是真好吃，還是就著他那秀色可餐的大哥下飯別有一番風味。

管他好吃不好吃，他大哥一開口，濱海的三魂六魄就全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你在別院讀書嗎，都學些什麼?」他大哥道，手指按在箸上，上頭帶了一枚碧玉戒指，截指周圍的膚色白的發青。

「國文……呃，還有商科，法律……也是讀的。」濱海道。

他大哥點點頭：「挺好。讀洋文嗎?」

濱海臉上又飛紅：「讀……」旋即又補了一句，「不如大哥哥的。」

他大哥點頭，丟了箸，拿素白的帕子細細擦了擦嘴角。凈了手，便又同他道：「我有些事，要出門去，你便先留在家裡。在公館里讀書也好，玩也罷都隨你。啊，還有，隔壁是你財經哥哥，閑了找他玩去。」

說罷，便起身走了，那背影長身玉立，真真一派少年風流。

小濱海埋頭落箸吃飯，味同嚼蠟。

……

胡亂塞了幾口，他便又回了房。

他房裡也有人高的西洋鏡。

他對著鏡子，細細地端詳起自己來。

他和他大哥其實生的像，眉骨鼻鋒皆是天外家的樣子，只那一雙眼睛肖母。

小濱海生一雙桃花眼，笑起來眉眼彎彎。

也是個俊俏極了的少年，可他偏覺得，這眼睛就是不如他大哥那一雙風華絕代攝人心魂。

唉……能不能，就在公館里住下來，和大哥一起……

嘶……

小濱海面上又熱了。

我究竟在肖想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