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洞與星辰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大」有「小」。有些關係遼闊到許久不聯繫仍會在，隨時撿起來還有迴音，彼此默契卻無強求。有些關係卻偏狹到只能催生於一時一地一情境之中，有血有肉有恨與妒。都是真實過的經歷，無好壞之分。人本來就是活在稀薄與煙火之間。

——《孟繁宇的心事》

因為和李桑赫約定去福利院，孟繁宇周五放學后便給媽媽打電話告知這周不回家了。

周六早上九點，當李桑赫騎著愛瑪電動車出現的時候，孟繁宇是意外的。印象中，他這樣的翩翩公子似乎應該騎著山地車超拉風的從他面前飛過。

「電動車？」孟繁宇忍不住問出了聲。

走在路上，她終於知道李桑赫為什麼翻白眼了。山高路遠全是長長的上坡路，騎著電動車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很難想象騎自行車該有多狼狽，再有就是……山地車沒後座……

場面有點安靜……

想到李桑赫之前的問題，孟繁宇反問他：「你後來回過福利院？」

「嗯，一次。」儘管當時告訴她自己不會再來了，但還是忍不住想碰碰運氣看看她，結果那天連她的影子都沒抓到。本以為是自己運氣不好，沒想到概率的百分之百全由人家作數。

李桑赫疲憊的姿態太濃重了，孟繁宇抓住李桑赫揉眼的手，「你昨晚熬夜了。」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四點睡得。」李桑赫看了一眼在自己手上的另一隻手補充說：「過幾天有個競賽。」

原來是這樣，「可你也得規律作息呀！」孟繁宇皺著眉看向李桑赫。

「哪有那麼虛弱。」李桑赫笑著說，再一轉眼看見皺著眉的孟繁宇，「我知道了，會注意的。」

比起稜角分明的疏離感，我更偏愛你嘴角淡淡的笑意。先生笑起來的樣子啊，足以融化一座冰山，連掛著虛雪的樹梢都溫柔。

不知為何，孟繁宇突然想起了這段話。

於孟繁宇，福利院就像一座城，滿城心事。它存在的意義，不過如客棧一般過眼雲煙，易來易逝。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絕望而來，沉著而去。

許是李桑赫了解孟繁宇的性子，到了福利院，只是在門衛處閑聊了幾句，便搬著三套書出來了。

亮閃閃的《月亮與六便士》被李桑赫放到醒目的最上面。

孟繁宇無奈地笑了笑：「三套？」

「一年一套。」李桑赫提醒道，說著把拿出來的書儘可能地放到車筐里。

「用不用去看看院長他們？」李桑赫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

而孟繁宇拐在心裡的一根線終究綳不開，「還是別了吧！」。

「不想的話就不用，屁大點事別糾結。」李桑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插上鑰匙。

孟繁宇坐在後面，看著李桑赫的背影，思緒萬千。

李桑赫了解自己所有的黑暗，而她，對他似乎一無所知，上課睡覺，下課也能給她講題，嫌老師的方法太麻煩，便研究新思路，這樣的他該有多優秀啊！她拼了命考上市一中，於他而言可能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吧。

不知怎麼的，孟繁宇突然想讓李桑赫看著自己瀟洒的背影也感慨些什麼，就鬧著換位。

李桑赫這人吧剛好經不住鬧騰，在離學校不太遠的便利店門口停了車，把「總指揮中心」交給孟繁宇，自己進了便利店。

與電動車友好相處的第一步是先熟悉它，李桑赫一進便利店，孟繁宇再一轉手柄，電動車駛了出去，距離差不多遠了，孟繁宇估摸著拐彎回去接李桑赫。

超級開心地拐了個彎，一抬頭，交警徐徐地走了過來。孟繁宇瞬間有點懵，一沒撞人，二沒闖紅燈，怎麼就找上她了？！

「小姑娘，你看看別人走哪兒，你又走哪兒？」交警一板一眼的幽默著。

「我們都走在路上啊！」孟繁宇哪兒有心思跟著他的手看過去。

交警哭笑不得，「把車停好，你過來。放心，車丟不了……」

要沒收嗎，怎麼辦……但孟繁宇不得不照做……

「你逆行了，知道嗎？」轉了個眼神，繼續問：「你要去哪裡？」

孟繁宇睜大眼睛隨便指了條路。

再聽他滔滔不絕地指路講規則，又問：「你多少歲了？」

心裡有點沒底，「16歲。」孟繁宇小心翼翼地回答。

交警不動聲色的看了孟繁宇一眼，講了一堆大道理后，扔了句：「拿上身份證過去簽字吧！」

她大腦一緊，「我簽字是不是要開罰單？」

「當然啊。」說完又出動去截別的行人。

眼睛一酸，「我不知道不能走這兒嘛，我第一次走這裡，知道了就不會了嘛……」

「多少歲？」開罰單的交警問道。

「我以後不會了嘛，可不可以不開罰單，嗚嗚嗚……」孟繁宇越想越委屈，根本聽不進任何人講話，違反交通規則，搞得就跟要被抓進監獄一樣……

交警無奈又無奈，說了好多話，合著這孩子一句話都沒聽進去，「你別哭了，哭啥呀，這又沒啥啊。」

這句不走心的安慰話孟繁宇倒是難得的聽了進去，「怎麼沒啥，我都見到你了，我不哭還等啥？」

這話說得交警有點愣。

幸好，關鍵時刻李桑赫拿著一瓶脈動趕了過來。

看著淚眼戚戚的孟繁宇，哎，真是不讓人省心！

「叔叔您好，我是她朋友。」李桑赫把孟繁宇拉到自己身後。

孟繁宇本就是沒轍扮可憐相，聲音大過眼淚，嗚了半天，眼淚也沒見多少。這會兒看見李桑赫過來，所有的委屈就像有了出口，聲音小了，眼淚卻止不住的往外流。

李桑赫的出現，同時也讓交警鬆了一口氣，一溜人擱這兒排著，總不能就一直等著孟繁宇一個人。

「她多少歲了？」

「15，沒滿16呢。」

「沒滿16？那她說自己16……」筆一頓，「身份證拿一下。」

李桑赫轉了過去，俯下身子平視著孟繁宇，「沒事了」再順手幫她整了整頭髮，笑了笑，「真沒事了，你是未成年啊，讓交警叔叔看一下身份證就可以走了，有我在怕什麼……」

無可否認，時隔多年，她依舊無條件相信李桑赫。

果然，看了下身份證后，交警又叮囑了幾句，就放他們走了。

「這幾天交通管制，查的有點嚴，郊區那邊還好，到市中心就hold不住了……」李桑赫解釋道。

孟繁宇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李桑赫看了看她，淺笑地搖了搖頭，「哎，算了，以後你要去什麼遠一點的地方，跟我說一聲，我領著你走吧！」

送孟繁宇回到學校，李桑赫停好電動車，到車筐前拿書，像一種儀式似的：「大多數人總是口口聲聲告訴自己，真正的生活在別處。年少時渴望成長，年老時奢望還童，困頓時希望出名，而享譽盛名后卻懷念自由。於是就只能永遠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獨獨忘記了重要的是永恆的現在。活在當下，是一種真正的人生哲學，它既強調追求高高在上的月亮，也提醒我們時刻注意腳下的六便士。」話鋒一轉，「所以你也是，接受現在的自己就好，放下執念，把握當下。」

孟繁宇知道李桑赫意有所指，回了聲「好」，半晌之後又徐徐開口說道：「在你的認知里，我一直都是以前的那個孟繁宇，對嗎？你對我的態度總是讓我不自然的有這樣一種感覺。」說不上苦笑，她已經不敢直視李桑赫了，這句話的消極程度和否定程度可想而知。

「那在你看來，以前的孟繁宇是怎樣的？」一直都慵懶不在乎任何事的李桑赫，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心一橫，「被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一邊沉默一邊懷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很難走出來，可也正是你……一直驕傲地坐在領導我的位置上。」嘲諷的話一出口，許多負面情緒再也無法壓制。

「沒有領導一說，驕傲一詞更是無稽之談……孟繁宇，如果你是無邊的黑洞，那我便是一群耀眼的星辰，不大不小，不多不少，剛好能夠進入到你的深處。我懂你的黑暗，你懂我的光芒，如是而已。」

把書遞給她，「周一見吧！」李桑赫笑著告別。

孟繁宇想，周一的見面應該不會很愉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