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文開始】
聽著公主含淚道:「你就是那個孩子!」
顧雙華倏地站起,眸間熱淚翻湧,然後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顫聲道:「公主……」
公主傾身一把攥住她的手,其聲顫顫,臉上卻掛起個無比明亮的笑容,道:「你應該叫我娘親。」
顧雙華難以承受這樣離奇的故事,腦中一片空白,沒法思考,沒法開口,只是怔怔盯著兩人交疊在一處的手。
公主的手心是涼的,與她的靠著,便漸漸恢復了溫度,那是她從小曾幻想過無數次,娘親的溫暖。
於是她朝著公主跪下,將臉靠在公主膝蓋上,發泄似地痛哭失聲,公主也是泣不成聲,仍是柔柔摸著她的髮髻安撫,兩人都沒有開口,在這一刻,還有什麼言語能夠表達她們心中
過了很久,顧雙華才仰起哭紅的臉,用力眨了眨眼,彷彿想判斷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境,又伸手去碰公主的臉,問:「娘親……你真是我娘親嗎?」
公主用帕子為她擦著臉上的淚,又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柔聲道:「當年,老侯爺冒著欺君的危險,幫我留下了你,十七年來我們母女從未相見,我以為你早已不在人世,可我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你。」
她將女兒緊緊摟在懷裡,顫聲問道:「娘親來晚了,你會不會怪娘親?」
顧雙華臉上的淚濕了又干,摟著公主的肩,不住地搖頭道:「只要這不是一場夢,娘親是真的就好。」
公主忍不住笑起來,坐直身子看她:「本宮若不是真的,還能是什麼?是狐妖幻化?還是」
顧雙華有些赧然,低頭囁嚅道:「因為我曾經做過許多次這樣的夢,有人抱著我,告訴我她就是我的娘親,可我每次醒來時,懷中都是空空如也,失望久了,也就慣了……」她抬眸看著公主,終於甜甜地笑出來:「只是那夢裡的娘親,沒一個像公主這般美。」
她說的十分輕鬆,彷彿還帶著對那個痴心妄想自己的調侃,公主卻聽得無比心酸,又將她緊緊摟進懷裡:「以後,娘親永遠不會讓你失望。」
顧雙華用手指抹著眼淚,使勁盯著公主,生怕看不夠般,然後搖頭笑道:「我過的一點都不苦,老侯爺和祖母對我如同親生,嫡母雖沒有那麼親厚,但吃穿用度一樣都沒有苛待我,還有哥哥更是對我十分疼愛,對了我與同堂兄堂妹也相處的很好。」
公主見她將這些年說的如此輕描淡寫,手摸著她的臉,滿懷唏噓地道:「也許確是冥冥中的天意,你與少陵,雖然從未有緣見面,但你們真的很像。他年幼時,家人就全在水災中喪生,不知吃過多少苦,經過多少冷眼才能,可他談及往事,從未有過任何怨憎,只是感慨幸而有一群鄉里願意接濟他,不然只怕活不到成年。」
她談及那人,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連忙揉了揉眼角道:「難怪我第一次見你,聽你說:茶餅雖被碾碎成末,經過百煮千沸,卻能不失其本色,留一片澄碧贈予時間,我那時突然覺得,如果少陵在世,他大約也會說出這麼番話來。這便是你們父女之間,相通的天性。」
顧雙華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鼓足勇氣問道:「我爹爹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公主思忖良久,終是沒有告訴她那段慘烈的真相,只是將她摟進懷裡道:「以前,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樣的人,有時彷彿通透智慧,有時卻又迂腐蠢鈍。可我現在卻知道了,他堅守的、秉循的,是心中那個『道』,而不是財富權勢甚至清名或濁名。在世人眼裡,他是亂臣賊子,是愚蠢到以身殉道的失敗者,可他這樣的人,才是大越真正的脊樑,是能令大越海晏河清的人,也是值得你尊敬和自豪的那種人。」
顧雙華聽得似懂非懂,可她已經明白,公主藏了一些事在心裡,現在還不是說出的時候。於是她不再去追問,只是將臉埋在公主胸口道:「娘親,我很歡喜,我從未像現在這般歡喜過。」
公主摸著她的後腦,聽她嗡聲道:「我剛進侯府的時候,也曾問過老侯爺,我爹爹究竟是什麼人,我娘親又是什麼人,那時老侯爺只告訴我,他們都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我偷偷想著,若是好人,為何會拋下我不顧呢。後來我就不敢再問了,怕萬一他們做了什麼壞事,以後又被算到我身上,那我可真夠冤枉的。」
她見公主身子放軟,又笑著道:「可以後,我就能驕傲地告訴別人,我娘親,是大越最美的那朵花,我爹爹,是大越的忠臣良相,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公主臉上露出歉疚神色,道:「雙華,你現在還不能……」
顧雙華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道:「那我自己可以告訴自己就很好。」
公主摸了摸她的頭,用帕子擦乾眼角的淚,總算恢復肆意明艷的模樣,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走,娘親帶你用晚膳去。」
到了飯廳,魏將軍已經令廚房備下一大桌酒席,八珍玉食擺了滿滿一桌,長子承澤如今已經在吏部任職,這時撩起衣袖坐下,笑著道:「今日是有什麼喜事嗎?」
公主一抓雙華的手,道:「自然是喜事,要慶祝本宮與雙華母女相認。」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承澤摸了摸鼻子道:「娘親莫非失憶了不成,您不是早在陛下面前,認下了雙華做乾女兒嗎?」
公主柔柔看了雙華一眼,笑著為她倒了杯酒,然後將杯子舉起,神秘地笑道:「那不同,你們以後就懂了。」
魏將軍見幾個孩子更是一頭霧水,也將酒杯舉起,對雙華道:「公主既然是你的娘親,你以後,也可以叫我一聲爹爹。」
他見顧雙華瞪大了眼,一副無所適從的模樣,豪爽笑著將酒幹掉,「若你不想叫也無妨,只需將我視作爹爹就行。有什麼事,我都能幫你撐腰。」
魏承澤和二弟互看一眼,索性也舉杯道:「那我們就是你的兩位弟弟,我們一直想有個妹妹,現在有了個姐姐也不錯。」
顧雙華被他們說的忍不住想哭,忙低頭將手裡的酒飲下,今日的酒是桃花釀,喝進口中清清甜甜,竟一絲澀意都無。
而小少爺魏承珏始終低著頭,偷偷抬眸瞟了她幾眼,十分老成地幽幽嘆了幾口氣,終是下定決心站起道:「往後我就是你的幼弟,若是誰敢欺負姐姐,我必定幫你好好收拾他。」
承澤見弟弟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就想取笑道:「你怎麼教訓人家,就你這瘦身板,打架你可打不過。」
承珏很不服氣道:「吾寧鬥智,不能鬥力,莽夫粗人才成天想著動手打架。」
承澤被他諷刺了,卻半點不惱,將銀箸往桌上一敲道:「也是,往後誰敢欺負姐姐,你就去對著他念聖人之言,直說到他落荒而逃為止。」
承珏被他氣得瞪圓了眼,可他到底年紀還小,也沒什麼鬥嘴的經驗,小臉垮下來,十分委屈的模樣,顧雙華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先坐下,然後有模有樣地朝他舉杯道:「弟弟這番心意,我會時刻銘記於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