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蘭妱還知道,定國公府世子夫人就是甘皇后的嫡親妹妹,定國公府一直都是太子一系重要的力量之一,但原先有多風光,現如今就有多倉惶,甘家和甘皇后謀反弒君,這和甘家聯姻的定國公府便也蒙上了陰影,很多彈劾定國公,定國公世子還有定國公次子戶部侍郎顧存琅的摺子都已經到了皇帝的手上,並且皇帝已經命人立案審查。
母親突然提到這顧二夫人,難道顧二夫人因著顧家之事兜兜轉轉尋了母親想找自己跟鄭愈說情?
她細思間就聽到她母親繼續道,「阿妱,朝堂上的事情阿娘知道的不多,但也聽說現如今定國公府也身陷甘家和甘皇后謀反弒君一案中,很可能遭禍。前些日子,阿娘的這個族姐就尋到了阿娘,想讓阿娘引見,見上你一見,阿娘也不知此事是福是禍……只怕讓你牽連上顧家,會和太子殿下生出什麼嫌隙,所以心中一直猶豫不定。」
蘭妱聽言失笑,道:「阿娘,您就為著此事這般發愁?」
她搖了搖頭,笑道,「阿娘,顧家是顧家,我是我,就算我見了顧二夫人,她也牽連不到我頭上,如何就會和大人生了什麼嫌隙?不過阿娘,朝堂之事,我是不會跟大人多言的,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所以其實就算是她見了我,也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阿妱!」
孟氏看著女兒的笑顏一時怔忪,更因著自己接下來的話可能要毀了女兒的生活而心如刀絞。
可事到如今,阿妱說得對,捂怕是再捂不住的,與其等到將來釀成大禍,對阿妱造成更大的傷害,不如早些告訴她,讓她早作準備。
她沒解釋什麼,只慢慢道,「阿妱,當年顧大人外放至我們江州,因緣際會對我這族姐,顧夫人一見鍾情,但顧夫人的家世在我們當地雖也算是不錯,但京中的定國公府卻是萬萬看不上的。顧大人對顧夫人一往情深,不顧家中的反對,一意要娶顧夫人,並且私下請了媒人和孟家定下了親事,打算直接成親,先斬後奏,可就在他們成親拜堂之前定國公府來了人,道是國公府已經為顧大人定下了一門親事,彼時顧大人正好要回京述職,就只好暫緩了兩人婚事,先回了京城處理那門親事。此事後來就一直拖了一年多。」
蘭妱皺眉,她倒是沒想到顧大人娶顧二夫人竟費了這麼多的周折。只是她不太明白她母親為何要和她說顧大人和顧二夫人的這些舊事,但看著她似乎難受至極的神色,心裡卻無端生出了些不好的預感。
「可是萬萬沒想到,顧大人離開江州,回了京城之後,顧夫人卻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萬般無奈之下,孟家只好先瞞下了此事,讓顧夫人閉門不出,後來顧大人一直沒回來,顧夫人就在孟家誕下了一個女嬰,那時正是承熙三年,荷花盛開的時候。彼時阿娘也正懷有身孕,就在娘家養胎……」
「阿娘!」
蘭妱猛地打斷了自己母親,面色煞白,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她看到她嘴唇顫抖,說到這裡已經淚流滿面,心中便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蘭妱想,她的人生就像陷入了一個漩渦,一直都在旋轉,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去掌握住自己的生活,但卻不停的就有一個意外爆出來,然後發現自己的努力可笑至極。
別人的一念之間,別人犯的一個錯,一個偶然,一個誤會,一個自私的選擇,卻要她去承受一生。
她不知道此時她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面。
她喃喃道,「阿娘,這個顧二夫人不是最後還是嫁給了顧大人嗎?那那個女嬰呢?我可只聽說過顧二夫人和顧大人只有一子,難道那女嬰是一出世就已經被他們掐死了嗎?否則那個女嬰為何不見了?」
「阿妱!」
孟氏心頭劇痛,她顫抖道,「阿妱,若不是她來尋我,此事我永遠都不會跟你說。當年你被嫡支帶走,我知道嫡支不懷好意,跟著到了京城,我去尋過顧二夫人,那時我得知阿媛被送去雲南王府為妾,我也去尋過她,可是她從來都不肯見我,現如今,顧家遭了大難,她卻來尋你,阿娘只怕她會拖累於你,但又怕不告訴你,會讓你陷於被動,阿妱……」
蘭妱知道。
聽說她出世時原本是雙胎,只是那雙胞胎姐姐出生六個月之後就得了寒症過世了,也因此她母親便對她格外疼愛些。
死的那個為何不是她?這樣有的人少了傷心,有的人也能徹底放心,
蘭妱震驚過後就有些恍惚,雖然心仍在一抽一抽的疼,但有一部分的自己卻不知為何像是從自己身體里抽離出來般,格外清醒起來。
她從小就已經養成了這樣的性子,受到的打擊越大,處境越糟糕時,人卻會越清醒,從來不會怨尤,更不會因為陷入悲傷恐慌或者任何情緒之中就會失去冷靜,失去辨別思考和應對的能力。
因為,別人會放棄她,但她自己卻從不會放棄自己。
她伸手慢慢幫孟氏抹了抹眼淚,明明自己臉上也還滿是淚水,卻竟然笑了出來,雖然那笑不及瞳孔,僵硬得很。
她聽到自己跟母親柔聲道:「阿娘,無事的,她拖累不了我,以前我是那樣的身份,大人也沒有嫌棄我,現如今這種沒影的事,更不會連累到我。當年他們既已放棄我,哪怕他們成親了,一路高升了,也從來也沒有想過認回我,就是從來也沒有當我是他們的女兒過,現在就算見上一面,又能怎麼樣?您不用擔心,您知道,這點子事情,我還是應付得過來的。」
她說得若無其事,但神情卻有些飄忽,孟氏見她如此,更是悲從心來。
「阿妱!」她喚了一聲。
這孩子,本來也該是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可為何這命就這麼苦?
「阿妱,你可怪阿娘這麼些年一直瞞了此事,沒將事情告訴你?這些年阿娘尋了那顧二夫人多次,可她只見過我一次,只道,就噹噹年過世的那個是她的女兒,剩下的就是我的女兒,以後就再也見都不肯見我。聽說她在婆家也過得艱難,高門大戶規矩多,怕是她怕認回了你,影響了她閨譽,更被婆家不容……阿娘怕你傷心和失望,心中失衡移了性情日子更難過,所以索性就一直瞞了你。」
「嗯,我明白的,我明白的,」蘭妱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既不肯認我,我也不會認她的,阿娘,沒事的,現在我不是挺好的嗎?」
蘭妱近乎麻木地哄著母親孟氏,再不知如何地送走了她,然後就呆坐在了窗前的軟塌上看著外面的枯樹。
她在想她這一路走過來的日子。
被帶去嫡支時只有八歲,那時她多恐懼啊,別人明裡喊著她姑娘,實際看著她的眼神滿滿都是鄙薄,連婆子和丫鬟都給她使臉色,管她就跟花樓里老鴇管樓里的姑娘一般,每日里沒日沒夜地學著各種東西,一日里不過只能睡上幾個時辰,稍有不對便被教養嬤嬤冷言冷語道,「姑娘,您是這樣的命,不多學點傍身的技藝,將來只能被人踐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