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透透氣去
四下靜寂無聲,舫舟外的滴答雨聲就顯得格外的清脆,風聲漸起,吹得窗邊懸挂的薄紗悠悠蕩蕩地晃,飄進來一些雨星子,打在臨窗細口半身高的瓷瓶里的富貴竹上,葉片被雨滴打得晃了晃。
廳里熏了清竹香,清新而淡,聊勝於無,但這種淺淺飄飄的味道素來是自詡清貴的人家最愛的,像是能蜿蜒飄進心裡,眾人微微回神,看向亭亭立在廳中央的殷家大姑娘。
殷青筠抬起煙青色的寬袖遮了遮唇,側身莞爾地笑:「世子以為如何?」
張衍微微皺眉,香爐里飄出來淡香使得他眸中飄過了一絲幽色,只是十分短暫,誰都沒瞧見。倒不是他想為難殷青筠,只是這頭既然開了,便不能退縮了,否則今日兩位皇子記得了,往後不知要笑上他幾日。
「那你便替我作詩即可,這酒我自己喝了。」張衍說完,寒玉似的細膩手指正確無誤地捏住了桌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對著殷青筠將杯子倒過來瞧了瞧。
殷青筠白瓷般無暇的小臉上揚起淡淡的嬌麗媚色,唇峰俏麗,唇角勾人,生生一副花叢狐仙的模樣。她繼續抬著衣袖半遮面容,蘊著水霧的杏目里瀲灧婉轉,凝神望著窗外片刻,回頭輕笑道:「妝點三千尤未許,亂珠已至弄纖纖。」
人群里不知誰先喊了聲好,其他人也鼓掌稱妙。
殷青筠垂下眼眸朝張衍微微頷首。
張衍心思一轉,面上雖笑容讚許,眸中卻神色莫辯,「好詩,好詩。」
殷青筠心裡發虛,對其他人扯了扯嘴角,便腳步有些急慌地繼續坐回了剛才桌案旁,青嵐遞來手帕,殷青筠接了擦了擦掌心的汗漬。
青嵐又道:「姑娘,您怎麼額頭也出汗了,這屋裡頭不熱啊。」
殷青筠下意識摸了摸額角,果然有些虛汗,「這裡悶,我出去走走。」這不就是悶嗎,一下雨這舫舟里就捲起了一層層的熱浪,雨聲稀里嘩啦的,再混著那些人玩樂交談的聲音,耳膜都快被震碎了。
青嵐笑道:「姑娘糊塗了,外頭下了急雨,去哪兒透氣啊?」
殷青筠別過頭,面色赧然。
不料一雙漆黑宛若幽潭的眸子正在盯著她瞧,她這扭頭就跟男人的視線撞上了。
殷青筠心裡就更慌了。
剛才那句詩其實不是她作的,而是當初她飄在昭德殿中時,見蕭祉夜夜對著一副美人圖酩酊大醉,而圖上畫的就是殷青筠,那詩么,便是蕭祉為她提上去的。
殷青筠忙移開視線,不敢看蕭祉的眼睛。
蕭祉長指點叩著長案,微微挑眉,看著對面的小姑娘慌亂地垂頭不敢看自己,良久之後才低嗤一笑,聲響極微,連旁邊的蕭桓都沒有聽見。
蕭祉起身朝二樓走去,蕭桓面色陡然一緊,追著喊道:「三哥,你去哪兒?」
蕭祉眸中極冷,嘴角輕輕掀了掀,「透透氣去。」
說是急雨,便是急雨,不過下了半盞茶的時間就又放了晴,湖面上的軟霧還未散去,陽光從輕薄的雲層中灑下,落在漾著微波的湖面上。
殷青筠站在走廊邊,見那頭亭子里躲雨的人也各自散去了,只是沒有人再去湖中泛舟。聽說掉進湖裡的是陸家姐弟,此時驚動了官府,連宮中陛下也派了人來。
蕭桓踱步走出來,站在殷青筠的身旁,笑道:「雨後悶濕燥熱,青筠可要去樓上坐著喝茶,再下下棋?」
殷青筠聞言一愣,笑容淡了許多,「五皇子的小舅舅和小姨母掉湖裡去了,怎麼不見你去關心關心?」
蕭桓嘿嘿地伸手摸了摸後腦,笑道:「青筠你又不是不曉得,還拿這事挖苦呢。他倆作天作地,沒少害我被母后責罵,如今闖了禍事自有人來收拾攤子,我若湊上去被母后曉得了,定然一頓訓是跑不了的。」
往日他這對小舅舅小姨媽為陸家惹下多少禍事,他母后都不許他理會半分,說他往日是要做儲君的人,身上不可沾染星點污點。
可他不想當儲君,他想叫三哥去當。
「青筠,外頭剛下了雨,咱們去樓上坐著喝喝茶唄,今兒我剛輸了三哥一局棋,你去替我贏回來!」
大廳里實在晦暗,重新開了窗也還是略昏暗的,張衍派人點了燈后總算亮堂了些,但縈繞在鼻尖的悶濕氣味實在難聞,蕭桓知道殷青筠不喜這種陰沉沉的意味。
殷青筠兩彎淡眉落於凝脂似的肌膚上,彎彎如月,杏眸輕斂柔光,眼角的淚痣愈加顯得輕媚柔和,眸中笑意促狹,到底是如了他的意,道了個好。
張衍正和好友們飲酒談詩,被人推推胳膊叫他向後看去。
張衍回頭一瞧,臉瞬間黑了下來。
還說對殷家姑娘沒意思,拿自己的詩給她作弊就算了,還堂而皇之地叫五皇子把人請上去了......不知道這底下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嗎,能不能注意點大家的感受?
「咳。」他握拳擋住自己咬牙切齒的模樣,眸色幽深掃了眼其他人一時有些變換的神色,笑著招呼道:「來來來,咱們繼續,百個回合還沒出局的人,我改日請他去雲樓吃酒!」
顧雁婉看著那道煙青色的亭亭身影緩緩上了樓,袖中的手帕被她擰得抽了絲,彷彿有什麼脫離了她的掌控一般,沒來由地叫她心裡空了大一片,寒風嗖嗖地吹,又寒又涼。
「顧姐姐,到你了。」
身旁有人提醒她,渠里的酒壺又在她面前停下來了。
顧雁婉掩下眸底的深濃妒意,接了小廝倒好奉上來的酒,凝神挖空心思遣詞造句,偏腦子裡儘是殷青筠笑語嫣然、歲月靜好的模樣,半點詩韻都吐出來。
張衍睃了眼顧雁婉芙蓉面上的窘然和羞紅,毫無憐香惜玉道:「顧姑娘?」
顧雁婉抿了抿唇,一張精緻的芙蓉面上一陣兒紅一陣兒白。她拿起桌上的小扇遮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起身將座位讓給了其他人,眉眼溫婉如玉道:「雁婉認輸,只是可惜了張世子的雲樓之邀了。」
那張衍嘴裡叼著酒杯,略挑了下眉,對顧雁婉的伏低討好不置可否。他素來是個貪酒的,飲酒時不愛搭旁人的話,大家也見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