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然而到後來，不滿卻漸漸變作驚疑。雖然不知道等了多久，但初盈能夠感覺得出來，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謝家人到底什麽意思？一時遲了點還罷了，怎麽到這會還不來人？難道……

初盈不敢再想下去，身子早就酸疼又僵硬，精神一鬆懈，身子就不由得晃了晃。

「小姐……」凝珠趕忙過來扶人，語氣卻是怯怯不安。

初盈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開口喚道：「嬤嬤，外面出什麽事了？」隔著喜帕，那滿目的紅色紅得刺眼，因為沒有得到回答，她只好又加重語氣，「嬤嬤……」

簡嬤嬤不得不出聲，跺了跺腳，「小姐等著，我這就出去看看。」

高夫人做了好幾次全福夫人，這種狀況卻是頭一遭遇到，眼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心下便暗暗後悔，早知道就不該接了這份活。

出了這麽晦氣的事，新娘子傷心難過不說，連帶自己也沾了不吉利，試問以後誰家嫁女兒還敢再找她？只怕這是她最後一次做全福夫人了。

初盈等啊等，等了大半晌也不見簡嬤嬤回來，她的心口咚咚亂跳，直覺告訴她必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她心裡越發冷涼，難道謝家真的不打算結親，所以簡嬤嬤確認了消息，都不敢回來告訴她了？

可是，謝家如果不願意結親，那之前又何必訂親、何必下聘？

想到此，初盈不免生出怨怒，不明白謝家這般羞辱人到底是為何？憑著一股怒氣支撐，她站起來時動作反倒比平日還俐落。

凝珠嚇了一跳，拉住她道：「小姐，不可……」她急急拽住她的雙手，「小姐，沒出閣掀了蓋頭不吉利！小姐……」

浮晶也上前來拉人，初盈被她們兩個拽得動彈不得。

「放手。」初盈聲音很輕，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輕聲道：「天都黑了，謝家的人肯定不會來了。」

再說了，她又不是給人做妾室，豈有晚上偷偷摸摸嫁過去的道理？即便謝家的人這會趕來迎親，她也斷然不會出閣，簡直是欺人太甚嘛！

初盈一抬手，掀開了自己的喜帕，適應一下屋裡微暗的光線後，這才發現因為事出突然，屋裡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點燈。

「高夫人，今日給你添麻煩了。」初盈微微欠身，歉意道：「眼下家裡亂糟糟的，只怕要對夫人失禮了。」接著她側首吩咐浮晶，「你送高夫人出去。」

高夫人巴不得早點離開，省得杵在這兒尷尬非常，聞言忙道：「那我先告辭了。」

她想要安慰初盈幾句，卻又無從說起，只得微微搖頭出了門。

初盈摘下鳳冠除了喜服重新凈了臉，換回一身家常裝束，不然若是一身新娘子打扮走出去，只怕更惹人笑話。

她心裡萬分不甘，打定主意一定要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凝珠和浮晶攔不住她，只得捧了件鵝黃色的泥金雲紋披風趕緊給她套上，主僕幾人一路踏著雪往前面正房趕去。

初盈知道今日自己的臉丟盡了，原應該躲在屋裡不出門，可是憋在心裡，只怕會硬生生把她悶死。

反正已經顏面無光，那就再丟臉丟得更狠一些吧。

一路上，丫鬟們的眼光都有些迴避，初盈強撐著神色如常，剛走到繼母的院子門口，便聽見裡面一個丫鬟的聲音。

「謝家的人真是的，這教四小姐還怎麽活？居然……」大約是聽見外面的腳步聲，餘下的話頓時沒了聲音。

初盈一進門，便見周圍的丫鬟都低了頭，有的還悄悄的退幾步，沒有一個人記得給她通報。被這種憐憫同情的氣氛包圍，她心裡更加難受，咬牙走上了台階，卻忍不住有一絲遲疑，駐足停在了門口。

裡面有說話聲隱隱傳出來，繼母聽起來好像是在和何嬤嬤說話，聲音在一片靜謐中顯得甚是清晰。

「謝家四少爺不知道躲哪兒去了。」何嬤嬤嘆了口氣說道：「不過就算找到人，他自己都不願意，別人也不好強摁頭逼他娶啊。」

「這親事，多半是成不了了。」這個是繼母的聲音，語氣微微煩躁，「老爺是最心高氣傲的人，哪裡受得了這股氣？今兒個丟了這麽大的臉，就算找回來又如何？橫豎都是一個大笑話了！」

「那，這門親事就這麽黃了？」

繼母反問：「不然還能怎樣？」

「出了這種事，只怕四小姐不好再說親呢。」何嬤嬤嘖嘖兩聲，「雖說錯不在咱們，可是到底不吉利，誰家願意娶被人棄婚過的姑娘，還是在成親當日被棄的婚？」又道：「而且，只怕要連累後頭做妹妹的，萬一四小姐的婚事遲遲拖著，豈不是耽誤了五小姐？」

五小姐初珍，是繼母的親生女兒。

「我正為這個煩惱呢。」繼母的聲音很不痛快，嘆氣道：「少不得要費點心思，想個法子往外頭找一門親事了，等過一、兩年事情淡去，也就好了。」

外頭？初盈的心沉了沉，繼母打算把她也嫁到外省？倉促之間哪裡能夠挑出什麽好的親事，看樣子目的只是要她離京。

假如繼母挑的親事檯面上說得過去，父親一個大男人是不會多插手反對的。自己生母早逝，外祖家的人又不在京城，將來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初盈覺得腳下輕飄飄的，茫然的步出院子。

走到半路，妹妹初珍從後面追了上來。

初珍今年十歲了，脫了不少孩子氣已然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目甜美可愛，只是略帶了幾分嬌氣。

「五小姐……」凝珠有些戒備，卻又不便扯著初盈離開。

「四姊。」初珍一臉憤然，說話聲音清脆，「謝家的人太過分了……」她腳上一雙挖雲金線小紅靴跺得雪花微濺，「居然做出這樣荒唐的事！四姊你別著急，我已經跟娘說過了，一定要為你討個公道。」

初盈和這妹妹從來都算不上親密，看初珍一臉義憤填膺的樣子，只覺甚是突兀。此時她心緒猶如一團亂麻，便隨口應付道：「五妹不用如此費心。」

「四姊，」初珍聲音拔高，扁著嘴打斷了她，「你我姊妹還用得著客氣？難道就任憑謝家的人胡來，壞了四姊的親事不說，還到處造謠生事」

「造謠？」初盈心神一動，「他們都說什麽了？」

「他們說……」初珍用雙手捂了臉，嗚嗚的哭起來，「他們說四姊破了相，是個見不得人的醜八怪，所以謝家四少爺才躲起來的……」

初盈怔怔聽著她說的話，委實難以置信。

「五小姐！」凝珠氣急敗壞，顧不上主僕身分有別，斥道：「四小姐正難受著，你怎麽能說這些話？」她話未說完，卻見初盈踉踉蹌蹌的走了，只得跟初晶趕緊追上去。

醜八怪？原來她是個醜八怪……

初盈悲憤之餘突然想笑，未婚夫居然是為這個才逃婚的，不……他已經不是她的未婚夫了。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掉進雪地里，迎著冷風一吹，颳得臉上生疼。可是身體上的疼痛卻遠遠比不過內心的巨大痛苦，彷佛有一塊巨石壓在心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凝珠和浮晶趕著上來攙扶她，「小姐你慢點，當心橋頭雪滑……」

初盈忽地掙扎，一把將兩人的手甩開，卻不料用力過猛反倒弄得心口一陣絞痛，接下來只覺喉頭一甜，整個人便雙眼一黑栽了下去……

【第二章重生做小娃】

「盈姊兒醒了。」

耳畔傳來簡嬤嬤的聲音，初盈卻感覺有點不大對勁，聲音似乎……變得年輕許多？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的卻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繼母卧房旁邊的暖閣。

這是怎麽回事？她方才好像暈倒了，應該回房才對，怎麽會睡在繼母的屋子裡？

她側首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簡嬤嬤不光聲音變年輕，人也年輕了

正在疑惑間，她就見簡嬤嬤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這、這怎麽可能？她好像突然變小了一樣！初盈心中只覺得好荒唐。

「盈姊兒，我的乖乖。」簡嬤嬤一臉笑容說道：「走，咱們去找夫人。」

初盈低頭打量一番，這才發現自己現在竟然是個幼兒，小胳膊小腿的，看起來不過才兩、三歲的樣子。

她是回到了從前？還是在作夢？

可是下一瞬間，即便是場夢，初盈也寧願再不要醒來。

屋子裡沒有繼母，大廳中間端坐著的人是她生母宋氏，一身煙青色的素麵衣衫，臉色略顯蒼白，神態卻十分的恬靜溫柔，正朝著她伸出了手，「阿盈，快過來。」

「娘！」初盈掙扎著跳下去，一頭栽進宋氏懷裡，眼淚像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

這些年她無邊無盡的委屈，全都化作了綿綿不斷的淚水。

「這是怎麽了？」宋氏嚇一跳，趕緊把女兒抱起來，不斷哄道：「阿盈，是不是被夢魘嚇住了？別怕，有娘在呢。」

不要，她不要醒來！從前只能在畫像上看到的生母居然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還抱著自己、溫柔的安撫著自己，初盈真的寧願永遠沉淪在這場美夢中。

簡嬤嬤慌了神，解釋道：「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