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和你爸爸離婚。」
「嗯。」
秦淺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依舊窩在沙發里盯著手機,眼皮都沒抬一下。
林清看向秦淺,女兒根本沒聽出自己言語間的猶豫。
林清心中苦笑了一下,就算女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怕是也會裝作沒聽到。
林清看了一眼女兒秦淺,隨後便把目光移開了,視線落在了灑滿餘暉的陽台上,看著空蕩蕩的陽台,林清心中一動,眼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
秦淺盯著手機屏幕上的信息,看了又看,利索回復了「再見」兩個字后,感覺母親的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了,才抬起頭。
秦淺確實聽出母親林清說話時,語氣中略帶猶豫的情緒,她也的確是故意冷淡回應,裝作什麼也沒聽出來。
秦淺之所以這麼做,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緣故,她只是習慣了而已。
從她牙牙學語,懵懂人事之時,母親就常常把離婚掛在嘴邊,也許在她沒出生時母親便如此了,可她從沒問過父親,因為在她心裡,家庭生活就應該是這樣吵吵鬧鬧,一地雞毛,絲毫不影響繼續相親相愛。
秦淺的目光落在母親臉上,母親卻沒有留意到自己的目光,一直望著陽台的方向出神。
秦淺便也隨著母親的視線,把目光投向了陽台,最終落在了斑駁的瓷磚上。
這是老房子了,是母親單位當初的福利分房,秦淺在這裡出生,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一直到她大學畢業,回來工作,繼續住在這裡。
二十幾年的風吹日晒,陽台上白色的瓷磚倒是比秦淺外婆嘴裡的那口牙更堅實,沒隨著歲月風霜侵蝕而剝落。
那些瓷磚經歷過歲月,也像有了閱歷的女士一般,收起了稜角,散發著象牙般柔柔的光澤,讓人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熨帖舒服。
秦淺的目光落在斑駁色差的地方,與浸滿流金歲月微微發黃的大部分瓷磚不同,這些斑駁的地方白的突兀,反射出冰冷的光線似乎有些刺眼,可是秦淺知道,那才是瓷磚原本的樣子。
人們就是這麼奇怪,無論什麼樣子,時間久了便習慣了,有一天,突然看見原來的真面貌,反而大驚小怪一番,呼天搶地為何會變成這樣,殊不知那才是真實的樣子。
那些慘白瓷磚反射的光線射進秦淺眼中,也刺進秦淺心裡。
那光線彷彿帶刺一般,秦淺覺得自己的心臟被蟄了一下,隱隱說不出什麼感覺。但她並沒有挪開視線,繼續盯著那幾塊斑駁如皮膚病一般的白色瓷磚。
那些地方,其實是母親林清原來放盆植的地方。
說起來母親養花也有許多年了。
秦淺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早上起來,母親在陽台澆花打理盆植的樣子一直深深印在秦淺腦子裡,母親笑得那樣好,在晨光中,染上一層薄薄金色,眼角眉梢都是暖。
雖然母親悉心照料,可是母親的小花園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生機勃勃,因為愛在陽台吸煙的父親,總是隨手把煙頭在花盆裡掐滅。
開始,母親還向父親理論,父親滿口承諾以後注意,可是下一次卻依然。
如此幾次理論后,母親便不再開口,只是秦淺從此再也沒有在陽台上見過那些開的美麗的花了——母親不再去添置那些嬌艷的花卉了,陽台上只剩那些好養的綠植了。
可是父親的荼毒,那些對於生長本不挑剔的綠植也難逃厄運,母親換了一盆又一盆,最後終於在秦淺大學畢業回家工作這一年,母親放棄了。
那是一個周末的午後,補眠的秦淺在父母故意壓低的小聲爭吵中醒來,打開房門,父母看見突然出現的秦淺,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父親尋了個理由外出了,留下母親一個人在落日的陽台上默默收拾。
母親把那些枯萎的花朵都裝在一個紙袋裡,把陽台清空,收拾的一塵不染,彷彿那裡從沒有養過花草一樣,只留下那些斑駁顯眼的白色斑塊。
林清忽然回過頭來,與秦淺四目相對。
忽然對上母親的目光,秦淺一愣神,回憶戛然而止,臉上有些不自然。
一向內斂的母親卻沒有移開目光,看的秦淺有些發毛,秦淺詫異,忽然發現母親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可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
順著秦淺的目光,林清端坐在那裡,微卷半長的頭髮依舊一絲不苟的貼著頭皮,皮膚白皙,嘴唇紅潤,身上穿著一件居家碎花裙,和平時一樣。
只是林清光滑的皮膚多了歲月的雕刻,變得不那麼飽滿,眼角也添了細碎的淺紋
注意到女兒的打量,林清頭一次沒有迴避,她給了秦淺一個大大的笑容。
母親的笑彷彿包含了很多,又好像縹緲的什麼也捕捉不到,只覺得笑得風華絕代。
對,風華絕代,這是秦淺腦中立馬閃現的詞語。
秦淺被自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