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楊萱看得清楚,女子的手很白,與蕭礪十指交握,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蕭礪眉梢眼底儘是歡喜,臉上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爽朗笑容,那笑讓她的心都抽痛了。
直至醒來,心頭的那種痛還真真切切地存在,讓她想要落淚。
她分明是不想與人成親的,可是看到蕭礪成親,她為什麽會那麽難受?
正猶豫著,忽聽門口傳來清脆的呼喚聲,「姊,姊,你醒了嗎?」
不等楊萱回答,楊桂已經推門進來,雀躍著道:「姊,蕭大哥給你買了糖餅。」
楊萱見他下巴沾著兩粒黑芝麻,伸手替他拂了去,問道:「你吃什麽了?」
「我吃馬蹄燒餅喝豆漿,豆漿里加兩勺糖,蕭大哥吃老豆腐還有兩籠包子。」楊桂伸出手指頭,扳著算了片刻,「十六個包子。」
楊萱莞爾,牽了楊桂的手走到廚房。
蕭礪已經將豆腐腦從瓦罐盛到碗里,整整兩碗,碟子里擺著兩個芝麻糖餅和兩個馬蹄燒餅。
聽到腳步聲,蕭礪側轉頭,幽深的黑眸里閃著歡喜的笑,「還熱著,趁熱吃吧。」
楊萱頓時想起夢中他眉梢眼底的笑,心裡又開始隱隱作痛。
蕭礪又對楊桂道:「待會兒咱們把瓦罐還回去,我牽馬,你抱著瓦罐,能不能抱動?」
楊桂挺直腰桿,堅定地回答,「能!」
楊萱忙問:「大人要帶阿桂出門?去哪兒?」
蕭礪故意賣關子,「這是我們男人的秘密。」
楊桂附和道:「不告訴姊。」
楊萱猜想蕭礪是要告訴楊桂真相,伸手攬過楊桂,替他整整衣衫,囑咐道:「好生聽大人的話。」
楊桂點點頭,「我知道。」
這時蕭礪不知從哪裡找出來一隻蒲草編的籃子,將瓦罐放進去,交在楊桂手裡,「試試,能提得動嗎?」
楊桂雙手抓著把手,勉力提起來,「能!」
楊萱看著卻是不太相信,忙道:「你提不動,你們還是先走吧,待會兒我去還。」
「不用,我們說好了的。」蕭礪俯身對楊桂道,「提不動就告訴我,要是逞強摔了罐子,幫忙就變成添亂了。」
楊桂點點頭,搖搖晃晃地邁開步伐,沒等走到院子中間就喊道:「蕭大哥,我提不動了!」
楊萱扶額無語。
吃完早飯,楊萱與春桃一道去燈市衚衕,除了買菜之外,她還想買點棉花給蕭礪做件夾襖。
他即便再耐凍,可大同比京都要冷許多,身上總得有幾兩棉花才能抵禦寒氣。
而他們三人的過冬衣物也應該準備起來了,楊萱索性買了十斤棉花,兩匹厚實鬆軟的嘉定斜紋布。
上午,楊萱將昨天沒有完成的那件石青色長袍縫完,過了遍水,晾在竹竿上,中午跟春桃湊合著做了麵疙瘩湯,下午就開始絮夾襖。
棉花絮得太厚會笨重,張弓搭箭不方便,所以只絮了薄薄的一層,里襯是用綿軟的細棉布,外面則是鴉青色的斜紋布。
除去這件,又另外裁了件沒有袖子的坎肩,仍是絮成夾棉的,不太冷的時候可以護住胸背。
她和春桃兩人忙活了足足一下午,直到日影西移,才把這兩件夾襖絮好,而蕭礪也領著楊桂回來了。
楊桂兩眼紅腫,腮邊淚痕猶存,明顯是哭過很久,早上剛換的鴨蛋青的衫子沾滿了塵土,不知道在哪裡蹭上的。
看到楊萱,楊桂邁動小腿撒丫子跑過來,眼圈一紅嘴一扁,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卻是強忍住了,輕輕喚了聲「姊」,將手裡的提籃給她看。
籃子里是條棕黃色的狗,看著月分不大,不知是因為剛到陌生環境覺得害怕,還是在馬上顛簸太久,顯得沒精打採的。
楊萱摸一下牠毛茸茸的頭,問道:「從哪裡來的?」
楊桂答非所問,「牠叫大黃,也沒有爹娘了。」話出口,已然撲到楊萱懷裡哇哇大哭起來。
楊萱被楊桂勾起淚,抱住他哭了會兒,少頃慢慢收了淚,掏帕子給楊桂擦擦臉,低聲道:「還有姊呢,姊陪著阿桂照顧大黃。」
楊桂點點頭,俯身抱起小狗,「大黃有阿桂,阿桂會好好照顧大黃。」
楊萱拍一下楊桂肩頭,讓春桃帶他去洗臉。
蕭礪走近前,輕聲道:「今兒去了白馬寺,又跑了趟小溝沿,一整天沒閑著,阿桂許是累著了,晚上早點吃飯早些歇著。」
楊萱不解地問:「小溝沿是什麽地方?」
蕭礪思量了一會兒才回答,「就是有些窮人家丟棄了的孩子,還有殘疾或者生病的孩子,都養在那裡。」
不用多想就知道那會是個什麽樣的所在,讓不到五歲的楊桂去感受那種苦難與醜惡,太殘酷了吧?楊萱不太能夠接受。
蕭礪猜出她的想法,安慰道:「阿桂很聰明,我跟他解釋過,他能懂。男孩子總是當嬌花似的養著不能成器。」
既然已經去過了,楊萱也沒辦法,只能選擇相信他。
這時,楊桂洗凈臉出來,衣服也換上了乾凈的,懷裡仍抱著大黃,依在楊萱身邊道:「姊,我長大了要賺許多銀子給姊買好東西,給大黃買肉骨頭。」
楊萱點點頭,「好,多謝阿桂。」
她斜眼瞧見蕭礪身上沁出汗漬的裋褐,又開口道:「大人還出門嗎,要是不出去的話,把衣裳換下來,我一起洗了吧。」邊說邊從竹竿上扯下已經晾乾了的石青色長袍,「大人順便試試合不合身,不合適我再改。」
蕭礪遲疑了下,接在手裡,回了屋,不多時撩開門帘走出來。
楊萱頓覺眼前一亮,長袍恰恰合身,而且蕭礪生得高大挺直,天生一副兇相,暗沉的石青色壓制了他太過外露的戾氣,使他內斂穩重了許多,此時被夕陽柔和的餘暉照著,更多了幾分溫和。
唯一不妥當的地方就是六月天穿這種顏色的衣裳,看著就覺得熱,應該用玉帶白或者群青色,顯得清爽些。
蕭礪很滿意,大步走到楊萱面前,伸展著衣袖給她看,「很合適。」
楊萱抿抿唇,決定再給他另外做件可以夏天穿的。
於是第二天,楊萱將之前買的湖藍色棉布裁了,因怕湖藍色過於輕佻,便打算在長衫的交領和袖口用持重的灰色來壓制。
連續三天,楊萱足不出戶,晌覺也不歇了,跟春桃一道緊趕慢趕,終於把裁好的六件衣裳盡數縫起來,又都過水洗了洗,晾乾之後疊得整整齊齊包在一起。
蕭礪也忙得要命,天剛亮就出門,不到二更天不回來。
兩人只有晚上能夠碰到面,偏生楊萱正是嗜睡的年紀,中午不歇晌覺便熬不得夜,有時候守在燈前等蕭礪,等著等著就睡了過去。
蕭礪心疼楊萱,便假託自己已經吃過飯,寧可餓一頓,也不願教她跟著忙碌。
因隔天就要發葬,蕭礪有事要跟楊萱商議,十六這晚特意回來得早了些,沒想到楊萱仍是挨不住困,坐在椅子上,手托住下巴,頭跟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
蕭礪既覺好笑更覺心疼,輕輕喚兩聲,「萱萱,萱萱。」
楊萱一個激靈醒來,差點摔到地上。
「當心!」蕭礪忙伸手扶住她,「不是說讓你先睡?以後不用等我。」
楊萱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問:「大人回來了,大人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蕭礪柔聲回答,倒一杯茶給她,「我在車行訂了一輛馬車一輛騾車,卯正時分在門口等著,咱們明兒要早些起身,到白馬寺請上棺槨直接去田莊。香燭紙錢等物寺里都給準備了,他們那裡的東西更好一些。你先前說要在田莊住一個月,是要直接住下還是改天再去?」
楊萱喝了茶,已經清醒過來,答道:「先回京給大人餞行,等大人走後我們再去,還得收拾這一個月來的東西,明天太倉促了。」
蕭礪道聲好,繼續往下說:「既是這樣,明天就留車夫在田莊過一夜,後天一早趕回來,否則當天來回太辛苦。你這幾天怎麽了,生病了還是累著了?」
「沒有,」楊萱搖頭,搪塞道:「許是天熱,夜裡睡不踏實。等去了田莊就好了,田莊涼快些。」
蕭礪點點頭,沒再多問,催促楊萱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