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既然夏懷寧跟楊修文有了師徒名分,以後肯定會在竹韻軒出入,她不想再與夏懷寧有瓜葛,半點都不想,可又沒有理由阻止楊修文收弟子,只能決定盡量避開夏懷寧,少往外院跑。
楊萱沮喪不已,直到吃完飯跟楊修文到西耳房,親眼看著他畫了好幾片疏朗有致的竹葉,這才覺得心裡舒暢了些。
待她離開,苗嬤嬤遲疑著將打雷時候的情形跟辛氏說了說,「……二姑娘抬手就把茶盅打了,又哭嚷著不許人靠近,說別害她……那聲音聽著我心裡發怵,是不是被什麽髒東西衝撞了?」
辛氏默默思量片刻,沉吟著道:「我也覺得阿萱有些地方不對勁,可仔細想又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能是什麽東西衝撞了,難不成是河裡的水鬼?要不再讓李顯家的往田莊跑一趟,打聽打聽有哪家孩子落過水,等中元節的時候給他們燒些紙錢,再給阿萱和阿芷求個護身符。」
苗嬤嬤點頭,「行,我這就跟李顯家的說。」
李顯家的就是楊萱的奶娘,今年還不到三十,因楊萱不願天天讓奶娘跟著,眼下她就管著家裡人的四季衣裳,倒也不曾閑著。
楊萱完全不知道苗嬤嬤與辛氏的打算,接連好幾天,她都在玉蘭院跟楊芷一起綉扇子套。
閑暇時,那些她不願記起的往事就會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壓得她沉甸甸地難受。
洞房那夜便是開始。
十七歲的夏懷寧肩寬腰細,單手鉗制住她的兩隻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嫂子,娘再三吩咐我,我不能不從,這也是為嫂子好,為我哥好,等嫂子生下一男半女,我哥有後,嫂子後半生也就有了依靠。」說罷,俯身下來。
楊萱不願意,說好的是嫁給夏懷遠沖喜,夏懷寧跟著入什麽洞房?這根本不合禮法不守綱常!
她拚命地掙扎,卻抵不過夏懷寧的力氣,她用力地呼叫,卻只聽到兩個婆子在門外嘻嘻哈哈地談笑。
最終,仍是教他得了逞。
回門時,楊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給辛氏聽。
辛氏沉默許久,低聲勸她,「有些地方是有這樣的習俗,兄長如果早亡,小叔子可以要了長嫂,替兄長延續子嗣,況且你要是有個孩子,往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既然辛氏也這般說,楊萱只能苦苦忍著。
好在,過了頭一個月楊萱的小日子便沒有來,而夏懷遠也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楊萱懷著孩子守寡,順便給爹娘守孝。
消停的日子只過了一年多,等夏瑞過完百日,夏懷寧就打著看望孩子的旗號,往大房院里去。
進得屋裡,看兩眼孩子,那兩道火辣辣的目光就肆無忌憚地黏在楊萱身上。
楊萱豈會不知他安的是什麽心?
先前委身於他是迫不得已,是為了留個後,現在她有了瑞哥兒,再無可能行那種苟且之事,故而每日早早梳洗罷,就抱著夏瑞往夏太太那邊去。
一來能避開夏懷寧,二來有夏太太幫著照看夏瑞,她可以騰出手來做點針線活兒。
結果夏懷寧也往夏太太屋裡跑得勤,看到楊萱的綉活兒讚不絕口,「嫂子這蘭草繡得真好,得空幫我也縫件綉蘭草的衫子吧。」
楊萱譏諷道:「療屙炎帝與書功,紉佩楚臣空有意。靈均先生紉秋蘭以為佩,小叔是以靈均先生自比?」
靈均便是屈原,先古有名的文士,性情高潔才華橫溢,因此歷朝歷代的才子學士多以空谷幽蘭自比,喜歡在衣襟處飾以蘭草。
夏懷寧只不過讀了三五年書,連童生試都沒考,有什麽臉面往身上綉蘭草?
聞言,夏懷寧麵皮漲紅,訕然無語。
夏太太卻道:「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阿寧喜歡,你就幫他做一件,一件衫子也費不了幾天工夫,我給你照看著瑞哥兒,你趕緊做。」
楊萱無奈,只得應好。
等從夏太太屋裡出來,經過迴廊時,她冷不丁被人拖到暗處。
夏懷寧一手箍住她,另一手捂住她的嘴,低聲道:「萱娘,你別瞧不起我,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刮目相看。」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楊萱又氣又惱,拚命掙扎卻掙不脫。
推搡之中,夏懷寧眼底埋著的火種像是一下子被點燃了,聲音低沉又透著沙啞,「萱娘,這陣子我忍得苦,又想你想得緊,你依了我吧……我會用心讀書努力上進,等考取孝廉便帶著你和瑞哥兒外放,咱們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地過日子。萱娘,你信我!」
楊萱怎會相信,科考取士猶如大浪淘沙,談何容易,就憑夏懷寧那點學識,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考舉人?
況且即便他現在就是舉人,她也絕不可能毫無廉恥地與他偷情。
夏懷寧見她不應,野性上來,用力將她抵在牆邊,伸手便去撕扯她的衣衫。
楊萱傻眼,她完全想不到夏懷寧竟會無恥下作到這個地步,堅硬的牆壁透過單薄的襖子硌著她的背,掙,掙不脫,逃,逃不掉……
絕望之中,淚水好似決了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夏懷寧怔住,連忙鬆開手,急急地道:「萱娘,對不住,我只是一時衝動,並非有意唐突,你別哭,我以後再不這般待你。」
從那日之後,夏懷寧果真再沒有對她無禮,可發生過的事情對於楊萱來說仍舊像吞了只蒼蠅那般難受,吐又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硬生生地堵在嗓子眼裡。
好不容易,上天垂憐她,教她有機會重活一世,不承想冤家路窄,剛回來一個月,偏偏在自己家裡遇到了他。
楊萱有口難言,只暗暗打定主意,以後少往竹韻軒跑,能不碰見就不碰見。
過得七八日,楊萱磨磨蹭蹭的終於將扇子套綉好了。
米白色的雲錦料子,青翠碧綠的竹葉,頂端開口處束著石青色的纓絡,由於楊萱故意藏拙,扇子套的針腳並不細密,竹葉的配色也缺少層次,可看上去卻有幾分童稚的拙樸。
楊芷誇讚道:「阿萱的針線真是長進了,繡得比我強多了。」
楊萱做出得意的樣子,樂顛顛地呈給辛氏瞧,「娘覺得好不好?」
辛氏自不會打擊女兒學習女紅的熱情,笑道:「好看,尤其上面兩枝,葉葉挺拔,很有竹之氣節,要是針腳能再勻稱些就更好了,不過你才剛開始學,能綉成這樣已然相當不錯了。」
楊桐下學回來拿到扇子套愛不釋手,當即將摺扇裝進去,別在腰間,「這下方便多了,以後我天天帶著。」
楊萱不好意思地說:「大哥別跟人說是我繡的,免得被人笑話。」
楊桐笑道:「阿萱繡得很好,沒有什麽丟人的。不過女孩子家的針線不好讓別人知道,我不會在外面亂講。」
楊萱信任地點點頭,楊桐是君子,對兩個妹妹又非常愛護,他說出來的話必然會做到。
第二天,楊桐便帶著扇子套到了鹿鳴書院。
書院里大都是七八歲到十四五歲的學童,對這種小飾物並不在意,也沒人多嘴詢問,只有夏懷寧注意到,他眸光閃了閃,笑問:「阿桐這扇子套很別緻,不像是外頭買的。」
因為有了夏懷寧拜師楊修文的關係,楊桐便不將他當外人,解釋道:「是二妹繡的,她剛開始學針線,給我綉了這個,圖樣卻是我父親所畫。」
夏懷寧恍然,「上次雷雨天,二姑娘去找先生便是為此?」
楊桐笑著點頭。
夏懷寧臉上驀地顯出幾分懊惱,早知道是用來做花樣,他也畫竹葉了,興許二姑娘能挑中他畫的竹子。
可這懊惱只展露瞬息便已不見,夏懷寧又問:「上次買回去的涼團,師母跟兩位師妹可喜歡?先生說後天休沐,要帶我進內宅拜見師母,我想再買些點心帶著,不知師母喜歡什麽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