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照大少奶奶那越發沒了章法的做事方式,您未來在家裡的日子只怕愈加難過,這幾年您庫房裡頭的好東西,一樣一樣的都往那裡送,可大少奶奶待您卻越發的苛刻,您年紀愈來愈大了,總得多為自己想想啊!」
「嫂嫂這不是怕大哥沒有前途,所以這才將銀子看得緊,她也得拿些銀子去打點大哥的前程,我與大哥是嫡親的兄妹,兄長有難,做妹妹的豈能不出手相幫呢?」
「三姑娘,您……」
「嬤嬤就別勸了,不過就是一件衣服,有什麽捨不得的?」
伸手揉著自己還發脹的腦袋,雖然只是幾句話,可她本就生病,情緒又有起伏,再加上剛剛喝下的那碗葯裡頭有著安神的成分,幾句話下來,雲淺淺自然疲憊不堪,眼皮沉得像掛了串石頭似的。
蘇嬤嬤和紫蘇哪裡看得下去她這般虛弱的模樣,想要勸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就全又吞了回去。兩人對視一眼,又連忙上前幫扶著虛弱的雲淺淺躺下,待得雲淺淺沉沉睡去,這才悄然地退到了外頭的花廳。
「嬤嬤,你看這事……」不知道該不該去將那件嫁衣翻出,紫蘇很是猶豫的看著蘇嬤嬤。
蘇嬤嬤卻抿唇不語,好半晌終究還是沉著臉說道:「就照姑娘說的做吧!」
畢竟是自己奶大的姑娘,這幾年雖然心思漸沉,可蘇嬤嬤卻總能從她的行事章法中瞧出一些端倪,想來這丫頭這幾年一直往兄嫂那兒送錢,是想替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免得到時像她的兩個姊姊一般,被人悶不吭聲地給賣了。
「唉,可是這麽做有用嗎?」
輕聲喟嘆著,紫蘇還是帶著滿滿的心疼轉身進了左邊的耳房,將那襲幾乎熬乾了自家主子心血的嫁衣取出,滿是不舍的交給了蘇嬤嬤。
蘇嬤嬤接過了嫁衣,轉頭就找出了一條陳舊的布,將嫁衣小心翼翼地包成了個包袱,然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這也不過幾年的時間,怎麽雲家就敗落至此呢?
敞開的書房,各種精緻名貴的擺設錯落有致,一旁的琴案上擺著一架看似質樸但其實名貴萬分的焦尾琴。
一旁的香爐里散發著清清淡淡並不濃烈的香味,讓人聞著格外的有精神。
多寶槅後,最吸引人的不是那擺放於書架上的各種孤本和珍本,更不是掛在牆上那幾幅甚有風骨的書畫,而是那斜歪在躺椅上,一手握卷細看的男人。
原本看得認真,可突然間,他的耳朵動了動,便將手中的書隨意地扣在了榻上。
隨著他的起身,他的發便宛若張開的扇子一般散在他的後背,再一細看,率先映入眼帘的臉龐宛若無瑕白玉,那帶著些銳氣的五官更是英氣勃發。
那份不經意的瀟洒風流,再加上那張幾乎無懈可擊的俊逸臉龐,勾得人忍不住想再三探看。
隨著他望向門扉的動作,那另一側臉頰轉了過來,大多數的人在看到這另一半的臉頰時,都會忍不住地發出一聲驚喘。
因為他右邊白玉無瑕的臉龐是那樣的俊逸無雙,可一旦迎向那左邊的臉龐就會瞧見一道蜿蜒在左頰的傷疤,那道疤讓原本的潔白無瑕頓時添增了幾許可怖與猙獰。
隨著珠簾的晃動,他從原本半躺著的姿勢,到一腳毫無形象地曲起,一手枕在自己曲起的腳上,那種豪放與不羈再加上那猙獰的傷疤,與他盯著人看時的冷漠眼神,更是讓他整個人散發出一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望著眼前驟然闖入的女子,殷驥驍深邃的眸子倏地閃過一抹被打擾的不悅,可一想到會讓花素錦這樣氣呼呼出現的原因怕是只有一個,原本胸臆之中漾起的憤怒頓時被壓了下來,甚至率先開口問道——
「雲漸生那廝又闖禍了?」
這幾年也只有因為雲漸生連累到雲淺淺,才能讓漸漸成熟穩重的花素錦這樣氣急敗壞。
「他有哪天不闖禍嗎?」
明明是個女子,做的卻是一身男子的打扮,要是光看外表倒也爾雅溫文,下一刻花素錦像是個男人一般,瀟洒揚手掀起了直裰的下擺,然後大馬金刀的往身旁的椅子上一坐。
不管殷驥驍那渾身下上噴出的冷空氣,花素錦張嘴便宛若倒豆子般的說道:「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讓人吹捧了幾句便自以為風流,整日流水似的花銀兩辦文會、辦花會,眼瞎地明明是個假古董也能花幾千兩去買,有這樣的兄長,雲淺淺就算熬瞎了眼,終有一天也會填不了這個不斷加深的坑啊!」
一長串埋怨倒出來,花素錦喘了口氣,伸手抄起茶壺卻不是將茶水倒入茶杯,而是直接往自己嘴裡灌,那粗魯的模樣較之草莽男兒也不遑多讓。
這個行事極為粗魯的女子,竟然主掌京中最受貴女吹捧的雲裳閣,但凡雲裳閣賣出的服飾,最終都能在京城裡頭颳起一陣旋風,多的是王公貴族願意捧著大筆的銀兩,只為求得雲裳閣里獨一無二的綉品。
而這兩三年間,雲裳閣最受追捧的花樣子其實都不是出自閣里的綉娘之手,而是她重金向雲家三姑娘雲淺淺那裡購得的。
連綉娘仿她的花樣子及手法綉出來的衣裙、屏風都能賣出這麽多的銀兩,若是她的真品,怕還不造成市面上的瘋搶!
「這次她還有什麽可賣?」
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可若是細品他的語調,自可於其中品出一抹無奈與那可有可無的心疼之意。
花素錦挑眉望了殷驥驍一眼,眼中倏地滑過一抹果然如此。
這幾年,雖然在雲裳閣賣出不少雲淺淺構思的花樣子,可那些真的出於她手的綉品,絕大多數都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中。
「嫁衣!」帶著點心不甘情不願,花素錦悶聲說道。
「多少銀兩?」聽到嫁衣兩字,他的劍眉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然後毫不拖泥帶水的問道。
花素錦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當殷驥驍那威逼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她很沒志氣地縮了縮脖子,然後說道:「我給了她的奶兄三千兩……」
在過來之前,她就知道那套讓人眩目,即使粗魯如男人的她看到也忍不住屏息的美麗嫁衣,絕無可能留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她才更嘔。
果不其然,這件應是天下女子都夢寐以求的絕美嫁衣,依舊與她無緣。
花素錦心裡頭的那個嘔,讓她有種想要不畏惡勢力抗爭一把的衝動。
事實上,這兩三年,但凡雲淺淺賣出來的東西,從一開始是古玩首飾,漸漸變成她自個兒親手裁製並且一針一線綉出的衣裳,大多數都落入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中,她就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沒事花那麽多銀兩買這些女人家的東西干什麽?
「等會我讓人拿五千兩給你。」
這是財大氣粗的極致表現,可向來早就習慣殷驥驍做法的花素錦卻情難自禁地在臉上流露出抗拒的表情。
「你有意見?」瞧著她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殷驥驍冷眸輕掃,語氣輕柔而飄忽,再襯上他那張一半可怖一半俊美的臉龐,讓向來膽大的花素錦硬是說不出自己其實很有意見。
「那嫁衣……」很美,美得連她這樣大而化之的女人都想擁有。
彷佛看出花素錦的想法,殷驥驍卻沒半點改變心意的意思,就算花素錦是他的師姊,他也不會將那襲嫁衣相讓。
其實就算還沒有看到那襲嫁衣,他已經可從花素錦那難得形之於外的不舍想像出那襲嫁衣到底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