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牡丹仙似水丹
正想著,便又聽宿均娓娓道:「因得機緣,兄長投身到了商賈之家,幸得那戶人家還是個富商,如此便得以衣食無憂的長大。」
「兄長他為人靦腆,不想卻投生成了個沒皮沒臉的紈絝,年紀輕輕便時常逃學,同人廝混,出入於勾欄瓦舍。」
「一十六歲時,他曾鍾情於一位名叫牡丹仙的花魁娘子,千金散盡,只為博美人一笑,換得片刻的春宵。」
連山不禁驚奇道:「文思竟還有如此風流的一面。」又道:「浪子佳人,倒還真是不錯的話本題材。」
宿均應道:「可不是。」頓了頓,飲了半杯酒潤嗓助興,搖頭晃腦道:「後來,兄長元神歸位,整整閉門七日,作下名為《牡丹花下死》的話本,寫的便是那牡丹仙同風流紈絝間,纏綿悱惻、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愛故事。」
「那牡丹仙雖是朵柳巷富貴花,但無疑成了兄長心頭的白月光。故還特意描了幅佳人丹青,懸於寢宮以作紀念。」
連山漫不經心道:「向來都是見色起意,想來此女定是人間絕色了。」
宿均頷首長嘆道:「確實生的極美。奈何,美人遲暮,昔日紅顏,乃今不過一把枯骨,可惜,實在是可惜。」
連山道:「你兄長若是真心喜歡,為何不助其成仙?」
說完,連山一頓,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樓欲傾的模樣,當初他瞧見英女時,也有過如此一問,而今自己卻問了當初同他一樣的話。
雖不知二者之間的境遇有何不同,但想來都有各自的緣法。
而今自己多此一問,不免多此一舉,轉眼失笑。
「為何發笑?」宿均疑惑的撓頭,自己分明講的是悲情愛戀,老舟他竟還笑的出來?
就算沒有同他言明,再者縱然是個佳偶天成的喜劇,那也不至於到了發笑的地步罷?
連山忽然反應過來,這笑意出現的時機不當,便當下收斂於無形,泰然自若道:「無事,你繼續。」
彷彿,方才的笑意只是宿均眼花的臆想,宿均無奈的應了聲,「哦。」
許是宿均突然憶起了傷心事,情緒徒然低落了幾分,真心實意道:「誠然,我還挺想多個嫂子的。不過,老舟,方才忘了同你說,那本《牡丹花下死》實則是個肝腸寸斷的悲情故事。」
「哦?」連山問:「如何說?」
宿均道:「那牡丹仙並非尋常凡人,而是個在紅塵中走了百年的花妖。」
言至此處,宿均突然停下,賣關子道:「你可知,這牡丹仙的元神是朵什麼花?」
連山望了眼宿均,又望了眼手中的似水丹,回道:「既然你有此一問,那自然不會是牡丹,難不成這似水丹中的辛夷花便是其元神?」
宿均故作神秘,得意道:「非也,非也。」注意到自己的作態有些太過神氣,便不甚自然的收斂道:「起初,我也沒猜對,特意翻了話本,也未尋到答案。後來,還是纏了兄長許久知曉的。」
「那牡丹仙的元神竟是粒華花郎的種子,聽兄長說,當初那牡丹仙隨風漂流時,曾與某仙山洞府的神女擦肩,得神女一顧,這才種下仙緣,脫胎化形。」
連山隨口猜想道:「既是同神女擦肩種的仙緣,想來那牡丹仙的絕世姿容,應當也來自神女罷?」
宿均道:「確實如此。」又歡快道:「還是同你講話最是輕鬆。」
接著道:「聽聞那牡丹仙不過得了神女三分姿色。若是照著這般說法,牡丹仙僅借三分姿容尚且名動人間,那這神女怎麼著也是個能憑容貌名動四海四荒的女子了。」
「不過,奇怪的是,我比著兄長作的畫像,卻從未在四荒四海見過此等絕色。也不知是哪路的神女,這般神秘。」
連山挑眉,放下酒盅,「你這說的倒是有些離奇了。」
宿均以為連山不信,便力證道:「方才之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分摻假,你若不信,下回我偷偷臨摹一幅,拿來同你一觀。」
連山不在意的道:「無妨,或美或丑,或真或假,都無關緊要。」舉起酒壺,才發現已然空了,右掌於虛空輕拂,撤下酒盅,換上茶盞。
宿均見狀,拉著臉抱怨道:「喝茶多沒勁,我大老遠跑到你宮中做客,竟連酒都備不足,你怎的這般扣門?」
連山不動聲色的提醒:「方才飲的,便是你餘下的最後一壇一池香。」說罷,斜睨著宿均,懶得同他爭論,只是道:「你若再不講快些,這案上的茶都沒你的份兒了。」
是了,方才飲的是一池香,宿均被連山堵得一句話也抱怨不出來了。
不過離了似水丹,這一池香確實有些上頭。
宿均使勁兒搖了搖腦袋,頓時清醒幾分,而後瞪了連山一眼,若無其事的端起茶盞,品了口茶水。
入口溫熱,澀而回甘,唇齒間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幽香直通五臟,靈台霎時清明了許多。
伴著周遭悅耳的鳥鳴,宿均讚歎一聲:「好茶。」
燃燈送的悟道茶,自然是頂好的。
連山唇角微勾,並未言語。
宿均心情明朗的了不少,繼續道:「原本牡丹仙想拜於神女門下,不曾想,神女替她卜了一掛,言她的歸處不在深山,而在人間。」
「后又說,待牡丹仙勘破紅塵道后,可往當年緣起之處,神女會在哪兒等她。」
「人間煙火氣最隆重的莫過於勾欄之地,牡丹仙隱匿氣澤,化作貌美妓子,名動一方,艷名遠揚。」
「牡丹仙雖名為牡丹,卻鍾情於辛夷,故而人間煙火被她收集在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辛夷花中,長此以往,喏,便成了你手中的似水丹。」
「這似水丹雖是紅塵力凝聚之物,但畢竟那牡丹仙道行淺薄,於我等此類生而為神為仙之人並無太大用處,不過,用來解酒倒是不錯。」
對於宿均這個說法,倒也能接受,不過連山並未生出多少共情,想來宿均除卻話本,與文思的自述外,知曉的並不全面。
連山只是道:「想來此物於文思而言理應極為重要才是,怎的卻在你手中?」調笑道:「莫不是你順手牽來的來的罷?」
宿均同踩了尾巴的跳腳雞一般,炸毛道:「順手牽?此物分明是前些日子兄長贈與我的。」佯裝傷懷道:「原來在你眼中,我竟是如此不堪!」
連山意味不明道:「贈與你?」
宿均下頜微挑,傲然道:「然也!」半分不留情面的道:「此事已過多年,若不是兄長房中還懸著幅畫,怕是早已記不清那女子是何模樣了,終究不過是一方話本,我兄長如今早已不是當年的痴情郎了。」
也是,畢竟文思早已不似當年靦腆。乃今,也自然可以不似當年痴情。
宿均見連山不吱聲,便問道:「你怎的不問問我,他二人是何結果?」
連山放下茶盞,並未多言,以宿均這話嘮性子,怕是講到明日也講不完,索性垂眸自己推算了一番。
推演的自然是牡丹仙同文思的後來事。
聽故事自然得聽個全套。
原來如此。
他二人的後來事,說不上多曲折,也談不上如何轟轟烈烈。
同大多數人妖殊途的話本一樣,不過是愛而不得的落幕。
文思雖討了個空白命格,但終究投的是凡胎,壽數再長,頂多也只是百年。
牡丹仙為得共長久,不惜逆天而為,傾盡半身修為替文思延壽,亂了天命,后又犯了殺孽,尋了具妖身,用以盛放文思的魂魄。
仙途迢迢,最忌諱的便是如此,牡丹仙此舉無疑斷了仙緣,天道輪迴,終神魂俱滅,隕滅於同族屠刀之下。而文思手握似水丹自焚於斯人衣冠冢前。
想來,早先文思定是動過復生牡丹仙的心思,可惜此女神魂俱滅,再無一線生機。
連山將似水丹輕置於案上,莫名道:「他既已將此物贈與你,想來也應是放下了。」
「那是自然。」宿均兩眼粘著似水丹,試探道:「你不要了?」
連山淡淡道:「與我無用。」
宿均一聽,連忙講似水丹奪了過來,藏於懷中,生怕連山反悔,壓了壓胸膛道:「你方才不會推演的不會是他二人的前塵罷?」
連山雖未言是或不是,但答案顯而易見。
宿均控訴道:「方才我講的如此繪聲繪色,你竟還當著我的面推演?」
連山坦蕩蕩的回道:「若是再容你這般繪聲繪色的說下去,怕是明日也說不完。」遂指了指天色,起身道:「不早了,我還得趕去幽篁宮。」
宿均茫然的一連三問:「幽篁宮?那不是魔君的住處么?你去哪兒作甚?」
而後望了望湛藍藍的天色,同數個時辰前相比,約莫只是日頭更大一些,不早個鬼!
正在腹誹的宿均,卻見連山微微一笑,笑的甚是如浴春風,答的甚是問心無愧:「自然同你在我這一般。」
蹭吃蹭喝?
宿均腦海中冷不丁的冒出這個詞兒。
呸呸呸,才不是呢!本少君自然是來做客的,做客的!
對,做客。
連山念著宿均還得在紫竹林躲閃一陣子,便並未撤下茶盞,撣了撣衣袍,廣袖輕揚,垂眸低聲囑咐道:「你可莫要再我宮中生事,烏蟬平素打理瑣事已經夠煩心了。」
說罷,便提步出亭,方才邁出一步,連山便覺著有什麼在拉扯,回頭一瞧,卻見宿均拉著自己的袖角,一臉討好。
連山自然知曉他的心思,卻還明知故問道:「何事?」
宿均嘿嘿一笑,笑的甚是無害,卻未鬆手,起身擠眉弄眼道:「老舟,帶上我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