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宿均心中的小賬本
嗯……就這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廬煙便又追了舟中客一路。
好不容易追上了,便忐忑的試探道:「道友你我當真去的是須臾宮?」
「自然。」
廬煙剛確認過舟中客的答案,便覺著一陣幸福感隨著清風撲面而來,又想著自己兩手空空,也沒個正當的借口,當下心裡搖起了撥浪鼓,便目光有些飄忽的對舟中客道:「當真這般唐突前去?」
「有何不可?」
廬煙被問的呼吸一窒,一時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不知能不能如願以償,八字都沒一撇,還管什麼勞什子的唐突,心下一橫,豪氣干雲道:「那便走吧。」
舟中客一路暢行無阻的帶她到了須臾宮外。
雪牆黛瓦,黛色宮門外有兩顆三人合抱的扶桑樹分置左右,並無他人把守。往裡探去,有瀑布自高台墜落又失於雲端,雕樑畫棟雲霧繚繞,樹影搖晃偶有翠鳴,恢宏不失秀麗。
「這便是須臾宮么?」廬煙感嘆道。
舟中客不答片語,捏了道傳音訣,便只是靜靜立於宮門外。
不消片刻宮門大開,浩浩蕩蕩的出現了一大堆人,對著舟中客齊齊參拜,口中高呼著:「吾等見過帝君……」
「起來罷!」
罷了又招來一個身著烏衣的童子,淡淡道:「烏蟬,你且去東荒龍棲谷給穹羲報個信,便說讓他抽空來趟須臾宮,將自個兒孫女兒領回去。」
「是。」
廬煙見狀愣在原地,烏目圓睜,周道友,不,帝、帝君他老人家竟然全都知道……
千年一夢。
浮生若夢乃是連山帝君寢宮所在,而這千年一夢乃是須臾宮客居所在之處。廬煙此時坐於千年一夢的一方八角亭中,杵著腦袋,到現在都沒緩過神。自家爺爺腿腳靈便的令她這個孫女兒無比汗顏,帝君前腳剛差烏蟬傳話東荒,後腳穹羲便領著宿均到了隱世之國。再次見到消了易容術的帝君,她才知這話本子里所言非虛,連山帝君當真是有著舉世無雙的天人之姿!然而,最令她啼笑皆非的是,自家那個不靠譜的三叔與帝君竟是多年好友,而他本人卻恍然不知。
殿內。
宿均本來是遵了父命,與之同行賠罪領人的,順帶領略一番連山帝君之風采,怎知得見真容之時,方發覺這帝君竟是顯了真容的老周!當真是刺……刺激。
他好不容易裝模作樣作出的儀態,不消片刻便破了功,一副怨婦上身的神情,指著連山鼻子笑罵道:「好你個舟中客,竟騙我騙的如此之深,說自己是什麼來著,不成才的散仙?你……」
不待他說完,穹羲抬手朝著宿均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宿均吃痛的抱著腦袋嚷道:「啊!父君,您打我做什麼?」
「帝君面前不可造次。」穹羲作勢又抬起了袖子,嚇得宿均腦袋一縮,這一巴掌才讓宿均醒神,眼前主位上端坐的這位,早已不是他認識散仙舟中客,而且威名遠揚的連山帝君,自己的父君在他面前勉強算是個後輩,而他……
殿上連山放下茶杯,撇了他二人一眼,慢悠悠的開口道:「穹羲你休要在本君面前做戲,本君還未曾將他如何。」
穹羲聞言眼皮子一跳,這才罷了手,轉身對連山一揖道:「帝君言重了,帝君寬宏大量宅心仁厚,自然不會同一個小輩兒計較。」
連山擺手對著穹羲道:「多年未見,你這做戲的本事倒是精進了不少,罷了罷了,你二人且先坐下說話。」
待二人落座,穹羲對著連山道:「不知帝君喚穹羲前來所謂何事?」穹羲心中明白的很,若僅是讓傳信領人,何必傳給他這一族之君,想來定是有什麼要緊事。
連山也不避著宿均,直言道:「本君聽宿均曾言,如今東荒修羅族附庸玄夷,同你龍棲谷蒼龍一族倒還和睦。」
穹羲道:「誠如帝君所言,自魔君樓欲傾掌權以來,修羅族確實安分了不少。」
宿均望著殿上一來一去的二人,一時心中感慨萬千,這隱世之國的連山帝君竟同自己做了千年的朋友。誰能想到,當初在了無山日日飲酒垂釣的舟中客有這麼大來頭。他一邊在心中嘆著,世事無常、造化弄人;一邊摸索著,這千年來自己可曾對他做過不敬之事。
剛認識那會兒自己曾弄折過他的魚竿兒,此為第一樁;再有一回折了幾枝枯柳,撕了他的《四海志》生火烤魚,此為第二樁;還有一回叉腰指著鼻子說他是塊絕情絕欲的木頭,此為第三樁;還有一回……這沒完沒了的一樁樁,宿均越想越心慌,面色越來越虛。
正與穹羲交談的連山見狀,對宿均關懷道:「本君觀宿均面虛氣短,可有何不適?」
穹羲聞言轉首觀著自家兒子,確實有些面虛氣短,宿均頂著兩道如炬的目光,硬著頭皮道:「想來是方才灌了兩口濃茶有些醉人,並無大礙。」
在了無山飲幾罈子都面不改色的宿均,如今吃了些茶便醉了?這等騙鬼的話,自然是騙不過眼前這兩位尊神。不過連山卻並未為難於他,反倒是給他尋個了台階,道:「如此你便去休息休息。」
聞言,宿均如獲大赦。
烏蟬傳來一名粉襦裙的宮娥,道:「你且帶宿均少君去後殿稍作歇息。」
「是。」
待宿均走後,連山道:「本君聽聞,前些日子玄夷的息烽盜了赤炎令?」
「那息烽行事處處小心,卻還是沒能逃過帝君耳目。」穹羲嘆道。
連山捋著耳畔青絲,淡淡道:「即是處處小心,奈何你卻也知曉了。怕是對他稍加關注的都知曉了罷!」頓了頓,惋惜道:「活了這般大的歲數,這手段使的還是這般不高明。」
穹羲聞言心跳都漏了一拍,頗為尷尬,好在活了這麼多年臉皮還算厚,只得默默替自己撫汗。試探道:「那依帝君觀來,息烽此番是真動了念頭還是……」
「他這心思也不是存了一天兩天了,扶桑大帝曾言,赤炎令雖能號令九夷神魔井中的鬼將,但以鬼神為兵有損陰德,並非正道,非非常之時不得擅用。自四海平定后便被大帝鎮壓於死亡之谷。縱是覬覦之人不計其數,卻從未有人受得住大帝的手段。如今偏偏被息烽得了手,你就不覺著太容易了些?」
「此事的確來的蹊蹺,推敲起來,這息烽若不是突然得了某種通天之法,那便定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息烽恐怕早已被赤炎令沖昏了頭,如今還沒緩過神來。就怕他來日替人做了刀子,最後卻索了自己的命。」
穹羲越聽便越心驚,這天地間誰還能有這般大的手筆,以九夷為盤下這般大的一局棋。據他所知,如今不止他蒼龍族,更有九天宮闕等各方勢力,均暗中蟄伏,伺機而動。
今日,此事經連山一挑明,他愈發覺著不安,當即起身離了座,對著連山伏首作揖道:「還請帝君明示。」
「你蒼龍族與修羅族千年和睦得之不易,此事本君希望你就此作罷,必要之時不言相助,但求不落井下石。」
穹羲聞言極為不解道:「帝君,這,這是何道理?」雖然他穹羲所承連山帝君之恩不少,可若是息烽身敗,九夷大亂,他蒼龍族斷不可能等他人坐收這漁翁之利。
連山那看不出他的心思,冷冷道:「要真同你所想,樓欲傾玄夷魔君之名豈不是浪得虛名。」
穹羲瞭然,雖不清楚帝君與樓欲傾是何關係,但若玄夷按兵不動,事成之後必能延續兩族安寧,往日還能有隱世之國做後盾。
如此,穹羲當下便有了決斷,連忙道:「我這便回族去辦。」
連山頷首道:「去吧,對了,記得將你那孫女一併帶回去,至於宿均,他若想留便容他多留幾日。」
「既然如此,犬子便給帝君添麻煩了,穹羲告辭。」說著朝著左側幕簾處瞟了一眼。
穹羲這一走,殿內四寂,連山望著殿外青空,微微出神,神情又有幾分疑惑,自言自語的低喃道:「你究竟意欲何為?」
待他回神,道:「出來罷。」
自簾后出來一人,此人正是在後殿休息的宿均。宿均探著腦袋,鬼鬼祟祟的輕聲道:「我父君走了?」
「嗯,走了。」聞言,宿均方記起自己的儀態,正冠理衣作模作樣的走了出來,對著連山扶手作揖道:「東荒蒼龍族宿均見過帝君。」
連山置若罔聞,只是打眼觀著他,一副看戲的神情。宿均弓著腰,見他不應,便提著嗓子又重複道:「東荒蒼龍族宿均見過帝君。」
一語罷,猶如石沉大海,寂靜良久,這腰也有些發酸。宿均心中嘀咕,這帝君莫不是睡著了?當下抬首,卻見連山正似笑非笑的觀著他,當下便指著連山鼻子道:「好你個老周竟然戲弄於我。」
連山端著茶盅慢條斯理道:「你倒是如何?」
倒是如何?!我……今時不同往日,宿均有氣也不敢撒出來。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扶手咬牙切齒道:「宿均口無遮攔,冒犯帝君,還望帝君恕罪。」
「好說,好說。本君觀你態度誠懇,便只罰你將君子經抄三遍,如何?」連山此時一副雲淡風輕,仙氣十足的樣子,落入宿均眼中卻是格外的令他生厭,但又敢怒不敢言,君子經總共九千餘字,三遍……哼,想都別想!
宿均扯著嗓子諷道:「平日我也待你老周不薄,如今你卻以權謀私,以怨報德,是何道理?。」
「你方才說什麼?」連山勾著唇,似笑非笑的問道。
宿均瞧著勢頭不對,立馬泄氣認了慫,負氣道:「帝君您還是降罪罷!」
連山莞爾道:「本君還是喜歡你隨意些,此番恭敬的作態,在你身上用著總讓人覺著格格不入。」
宿均翻了個白眼道:「一般人本少君還不伺候呢?」說完便露了本相,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噼里啪啦抱怨了一堆。
「老周你太不厚道了,竟然瞞了我千餘年,如今還戲弄我,哼,你是不是該賠償賠償?」
連山聞言挑眉道:「哦,你倒是說說如何個賠償法兒?」
宿均尋了個座,歪七扭八的坐著,拿起案前果盤中的桃子,邊吃邊道:「真金白銀、法寶典籍,諸如此類我也不稀罕。前些日子去了無山尋酒喝,連個空酒罈子都沒見著。如今再遇見,先姑且賠個五六罈子浮生罷。」
「好說好說,還有么?」
「沒了。」
「你就這點追求?」
「哼!」宿均氣的白了他一眼。
連山當即傳了烏蟬,吩咐道:「你去浮生若夢的蓮池中取六壇一池香,差人送入他房中。」
罷了,對著宿均道:「如此可還滿意?」
「這還差不多。」
忽而想起,方才不小心聽見有關赤炎令的事,便問道:「方寸聽你同我父君所言,那赤炎令當被息烽給取了?」
「不錯。」
宿均嘆道:「看來九夷要變天了。」
連山聞言笑了笑:「如今定論還為時尚早。」
宿均咬著桃含糊道:「反正這檔子事和我沒半分關係,不管了,不管了。」剛咽下,便歪著腦袋問道:「對了,你如今成了帝君,我往後是稱你為帝君呢?還是稱你為老周啊?」
「隨你。」
「那我還是叫你老周吧。」
「老周。」
「何事?」
「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