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醫院這種地方

醫院這種地方，白司一是十分熟悉的。

爸爸去世前的那些年，幾乎都是住在醫院裡的。那時候白司一的媽媽整天都在醫院裡陪伴爸爸，已經上小學的白司一，也總是醫院和家裡兩頭跑。

白司一對醫院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病人和家屬痛苦的哭叫，還有接連不斷的死亡。如果白司一可以選擇，她希望自己和家人永遠也不需要來這種地方。

白司一一靠近醫院的玻璃大門，玻璃門就無聲無息地向兩側滑開了。或許是白司一的錯覺，隨著門的打開，有一些無形無色的東西掙脫了束縛，從醫院的禁錮里沖了出來，歡呼雀躍著消散在了陽光中。

其實，這只是醫院開了冷氣，氣溫比外界低的緣故吧。白司一這樣告訴自己。然後讓屍體架著自己的身體毫不猶豫地走進了醫院的大門。

一進醫院的大門，耳邊就傳來了許多人壓低了聲音卻嗡嗡不絕於耳的說話聲。醫院的大廳前側有一個導診台，檯子後面坐著一個穿著白色護士裝的女護士。女護士抬起頭，用眼睛餘光隨意的掃了白司一一眼，就又低下了頭。

在女護士抬頭低頭的瞬間，白司一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和一個鮮紅色的嘴唇。這張臉似乎塗了太多太厚的粉底，把五官都成功的遮掩了起來。那個紅色的嘴唇卻又像是剛吃過死孩子一樣，紅得馬上就可以滴出血來。

還好，白司一的身邊就有一具貨真價實的屍體，她才沒有被女護士這一瞬間的風采嚇得尖叫出來。

白司一的心裡卻有了些懷疑，這裡是浮空城內的醫院，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吧？剛才那個女導遊也沒有說醫院有什麼古怪啊。

白司一看了看大廳里行色正常，排隊等著挂號的人們，決定還是不要貿然做出舉動的好。她挑了個看起來隊伍人數最短的隊列，排在了最後面。

這間醫院的挂號效率還是不錯的。白司一沒有等多久，她的前面就只剩下一個人了。她看見前面的男人把手按在了一個圓球上。那個圓球通過一條銀色的線路和挂號窗口裡面鏈接著。男人沖著窗口裡面說了些什麼，白司一沒有聽清。然後男人就收回了手，轉身走向了電梯的方向。

在男人轉身的時候，白司一看見他對著自己的半張臉上從嘴角撕裂了一條巨大的傷口，連口腔里白色的牙齒和粉紅色的牙床都暴露在了空氣中。不過，讓白司一感到奇怪的是，這半張臉上還有一個黑體加粗的數字9，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白司一看向挂號窗口，裡面一片幽暗，什麼都看不見。難道這間醫院都不開燈的嗎？又一點懷疑浮現在白司一的心頭。

白司一走上前，窗口裡立刻傳出一個悠悠的女聲：「把手放上去。」

白司一略一猶豫，還是把手按在了圓球上。

立刻，窗口裡的女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掛婦科還是兒科？」

白司一被這個出人意料的問題問得呆了一下，幾秒鐘后，腦子裡回想起紀艾沐的話，這才開口說道：「我就是簡單的處理下傷口。」

白司一感覺，有一道悠悠的目光從挂號窗口裡投射在了她的身上。在這一瞬間，她身上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炸了起來。

「急診外科147號。」那個聲音沒什麼感情地響了起來。「一樓急診大廳。對了，挂號費10點，你可以走了。」

白司一聽到這裡，連忙縮回手，用最快速度離開了挂號窗口。挂號窗口裡面那片幽深的黑暗讓他她本能的感到抗拒，總覺得再呆在那個窗口前面，就會被玻璃上的小窗口吸進其中。

這個醫院肯定有古怪。

屍體的手在白司一的手臂上緊了緊，這一刻白司一有種想要奪路而逃的衝動。但是她想起剛剛被刷走的10點挂號費，心都在滴著血。想一想，這可是一個人生命的十分之一啊！那個紀艾沐讓她先來醫院，作為一個遊戲里的boss，他應該不會忽悠她這麼一個剛來到遊戲里的小角色才是。

不過，想起紀艾沐那一副不靠譜的樣子，白司一又不確定起來。

還是找個人問一問吧。白司一下定了決心，連忙操縱屍體拖拽著自己向旁邊一個剛剛掛好號的年輕女孩攔了上去。

這個女孩一頭七彩錦雞一樣的長發，五顏六色的頭髮裡面還夾雜著幾個閃閃亮亮的水鑽裝飾，亂蓬蓬的頭髮隨意地披散在肩膀上。一張本來應該是朝氣蓬勃的年輕臉龐被一個可以cosplay熊貓的煙熏妝遮擋了大半。她上半身是一條粉紅色的小可愛，下半身是一條破了十七八個洞的寬鬆牛仔褲。白司一覺得，把她掛在旗杆上，絕對沒有人會把它誤會成是一道彩虹。不過，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女孩臉上用黑色加粗字體寫著的46兩個數字。

女孩看見自己被兩個人攔了去路，頓時不高興地張開了嘴，估計是準備爆點粗口。

白司一頓時為自己這麼不挑剔的選擇嘆了口氣。這個女孩子怎麼都不像是可以好好交流的樣子。

果然，女孩子張開了口，「尼瑪…」兩個字已經從嘴裡吐了出來。

白司一頓時覺得自己本來已經不怎麼疼的頭開始隱隱作痛了。

沒想到，女孩子後面的罵人話到了嘴邊，卻一個轉彎，緊接著吐出了「真酷啊！」三個字。

白司一頓時被這聲讚歎驚到了。不過，看到女孩子眼睛發亮，在屍體漏出肚皮半截的腸子上來回打量的目光，白司一又瞬間明悟了，這具屍體凄慘的模樣，不會是正好戳中了女孩不知道歪到哪裡去的萌點了吧。

果然，女孩本來桀驁不馴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見到偶像時候的痴迷笑容，這個笑容頓時吧他臉上的數字46給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圖案。

「帥哥，你找我什麼事啊？」女孩的目光自動過濾了一邊的白司一，目光在屍體帥氣的臉蛋上打起了轉。

居然還真的有人能從一句屍體的身上看出帥氣來，白司一頓時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看女孩態度不錯，白司一連忙開口問道：「請問一下，這間醫院是不是有什麼古怪——我的意思是，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見屍體沒有搭理自己，反倒是屍體身邊的女人開口說話了，女孩這才轉過頭，上下在白司一的身上打量了幾眼。或許是白司一空蕩蕩的眼眶再一次萌到了女孩，女孩居然好聲氣地回答了白司一的問題。

「第一次來福空城吧？放心了啦，醫院裡面安全得很。畢竟這裡是醫院嘛，只要你不拖欠他們醫藥費，你就是想死都難。」女孩子立起一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用一種很是見過世面的語氣對白司一說道。見到白司一傻愣愣的吐出了「這樣啊，謝謝啦。」幾個字，女孩子又加上了一句，「不過嗎，看到醫生的時候你可不要太驚喜哦，都是很帥的傢伙呢！」

白司一把帥氣兩個字在嘴裡過了一遍，頓時心裡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了。就在她想向女孩問個清楚的時候，女孩子已經瀟洒地甩了甩自己頭上的七彩錦雞毛，帶著一陣古怪的咯咯笑聲快步走開了。

白司一在原地站了一會，覺得從一個陌生人的嘴裡聽到醫院裡沒有危險，應該是可信的。她看了看醫院裡面的指示牌，還是決定到一樓急診大廳去看看。

順著醫院的廊道，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走了一會，和各種奇形怪狀的玩家擦身而過，白司一終於來到了一個寬敞喧鬧的大廳。

白司一覺覺得，這一路尋找急診大廳所用的時間，比女導遊帶著他在城裡觀光所用的時間都要長。

一進入急診大廳，耳邊就被各種呻吟聲，叫喊讓路的聲音，甚至還有因為搶座位而引起的吵架聲充滿了。看這一副人滿為患的樣子，白司一覺得自己想要找到兩個挨在一起的座位是絕對不可能了。

白司一來到急診外科所在的區域，看見一個電子屏幕上正顯示著103號，估摸著自己的147號還要等一段時間，就找了個最近人少些的牆角，和屍體依偎著蹲在了地上。

她本來是想學其他一些沒有座位的人一樣，直接坐在地上的，但是到底還是顧慮自己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女人，才沒有這麼沒有形象的坐下去。雖然現在這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女人白司一實在是凄慘了些，和急診大廳里的許多玩家一樣滿身血污，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他幾眼。

或者，我可以讓屍體躺在地上，我坐在屍體身上？

白司一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大馬金刀坐在屍體上的女人形象，趕忙搖了搖頭，把這個好主意甩出了腦海。

白司一操縱著屍體，來迴轉動著頭顱，用屍體朦朧不清的視力觀察著這間急診大廳裡面的每一個人。

她在幾張工作台後面，又發現了幾個面容慘白，嘴唇鮮紅的女護士。或許是因為這裡的女護士都在大聲和面前的患者交流著什麼的原因，她們顯得比挂號大廳裡面的那個導診有人氣多了。

白司一發現，在這個大廳里的每一個患者，雖然各自的傷是都不相同，但是無一例外的，每個人的臉上都用同樣粗黑的字體寫著一個數字，這些數字把每個人的臉都遮擋了大半。

發現了這一點，白司一連忙讓屍體的頭轉向自己，果然在自己的臉上也發現了一個大大的數字147.

這個數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印上去的，連她可憐的空蕩蕩的眼眶上面耷拉著的眼皮都沒有放過。

不過，白司一終於知道這些數字的意思了。原來是每個挂號患者的號碼啊！這還真是…方便啊。

突然，一陣比周圍大很多的喧嘩聲傳進了白司一的耳朵里，她連忙讓屍體轉過頭看向那個方向。

一輛看起來就像是個長著四個輪子的棺材的救護車，放著一首凄涼的哀樂停在了急診大廳對著外面的出入口前，幾個全身都被防化服包裹著的人打開了棺材一側的木板，跳下車來，嘴裡對著急診大廳里瓮聲瓮氣地喊著「讓一讓」、「傳染病」之類的話語。

急診大廳裡面，靠近門口的患者，果然一鬨而散，給那些穿著防化服的人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通路。

幾個防化服這才從棺材里拖出了一個被放在鐵板床上的人。

那應該是一個人吧，畢竟那個人渾身都燃燒著綠油油的火焰，火焰下面只隱約漏出一副骷髏骨架的輪廓來。那個綠色火人是被幾條鐵鏈子捆在鐵板床上面的，還能活動的身體部位都在竭力掙扎著。幾點火星隨著他的動作飛舞到空氣里，緩緩地飄落到地上，閃爍了幾下，不甘地熄滅了。

看到這幅景象，本來就退後了很多的人群，又向著後面退開了幾米。

鐵床順著人群讓開的通路，一路上輪子咕嚕嚕的響著，最後被推到了一條走廊的拐角後面，消失不見了。

在經過白司一面前不遠處時，白司一靈敏了許多的聽覺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個火人發出的聲音。

「放開我，我還能喝，小蜜蜂啊，嗡嗡嗡…」

就在這個火人一片嗡嗡嗡的喊叫聲里，他被推遠了。

白司一身邊的不遠處地上正好坐著兩個玩家，看起來是相識的。其中那個頭上頂著一個紅蘋果的玩家側著頭，對另外一個頭上開著幾朵花的玩家問道。

「這是要送到什麼科啊？」

那個頭上開花的人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消防科。」

在漫長的等待時間裡，白司一就像是第一次進大觀園的白姥姥一樣，屍體的頭左搖右擺個沒完，總有各種奇葩的患者帶著各種奇葩的傷勢，能吸引住屍體的視線。

就連急診外科那邊傳出來喊147號的電子音她都沒有注意到。直到一個死人臉護士捏著尖細的嗓子又喊了兩遍147號，那聲音簡直就像刮過玻璃的鋒利指甲，刺得人耳膜生疼，白司一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是在叫自己。

白司一連忙在屍體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腿都有些麻木了。白司一乾脆讓屍體一把把自己扛在了後背上，連忙向那個護士跑了過去。

死人臉護士對著他翻了個白眼。那可真是一個標準的白眼啊，黑色的瞳孔完全沒入到了眼眶深處，讓白司一身上的汗毛又一次立了起來。

「年紀輕輕的真墨跡。跟我來。」護士用它那尖銳的嗓音沒好氣的對著白司一說道。白司一分明從它的嘴裡聞到了一股肉類腐爛了很久的噁心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