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覺察
一月的時間,旁人不難看出:這小竹和那身份不明的「墨」——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越來越親密了。
兩人不僅年紀相仿,貌似很能玩到一塊兒去,而且近來,小竹甚至都不用「墨」在紙上寫寫畫畫的,光是看她說話的口型,就能猜出她「說」的大概意思來!
這事,一時間迅速傳遍了整個營帳,鬧得沸沸揚揚。
哪怕在洛藍的眼裡,小竹還只是個孩子,就和一月前離開的那個默一樣的,都還只是孩子。但在這裡的人看來,以小竹已年滿十歲的年紀,雖說成親尚早,但定下婚約,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於是,便有人開始很是理所當然地起鬨、慫恿著小竹:既然他和墨都這樣要好了,那不如等公子回來后,就去向公子討要了這段姻緣。公子素來最是疼愛他了,除了這次特地留他下來代為照顧墨,公子此前還從未單獨留下他過。以公子對他的這份厚愛,想必只要他主動去討求,那公子多半是會應允的。
起鬨這事,一旦起了頭,好湊熱鬧的下人們便很快就越聚越多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同樣地慫恿著小竹,都勸他乾脆先與墨定下婚約,這樣,他們如今的親密便也能更加的名正言順了。也免得再過個幾年的,待墨再長大了些,到了那時,像他們這樣的親密就反而會壞了墨的名節。
雖然並非是他們說的每個字洛藍都能聽懂,但因為他們都以為洛藍是聾啞便從不避諱著她,總是當著她的面地大方議論著關於她與小竹要否定下婚約之事。洛藍聽得多了,再加上他們所有人——尤其是小竹——後來對她的態度上的微妙變化,那對他們究竟在起鬨什麼,洛藍多少也能猜到個七八分的。
「那個叫『默』的,特地留下書童『照顧』我,他自己卻離開了一月未歸。而這營帳內的人,又都是商旅扮相,卻偏又在此地紮營了一月未動,也未再見有其他陌生人來此地暫作停留。
「可見,此處並非是過路商旅的臨時歇腳點,而是這幫人的私家營帳。」
再看看身旁正將書中的文字一字一字地慢慢念給她看的小竹,洛藍心裡的疑慮就更甚了:
這一月來的觀察,她已十分清楚了,這營帳里,也只男子識字。賬內僅有的三名女子中,也只她是被默特別優待了的,是可以跟著小竹學習認字的。
這讓洛藍很自然地就懷疑著:莫非這裡的人是要求男子都必須識字,但女子……似乎不識字才是正常,識字的反而奇怪?
記得當初,當默看到洛藍竟能熟練運筆時,那一瞬,他的反應確實是有些驚奇的。——這就已能初步印證了洛藍的這一猜測。
只是,即便如此,洛藍也不好說,會出現她眼裡看到的這樣的現象,這究竟是這裡的女子自己不想識字呢,還是不被允許多識字?
這兩者的區別,在洛藍看來,可是直接關係著她今後究竟該以怎樣的分寸來平衡——她來此的目的,與這裡人所能接受的方式及程度——這兩者間可能存在的衝突。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似乎這裡的人眼下的文化,還是男子更佔優勢的。否則,他們閑話的,就不該是讓小竹去請求定下婚約了。——還怕會壞了我的名節?
「可是,這營帳內除我之外的另外兩名女子——那兩位被默特地派來,名為伺候、實為監視我的丫鬟姐姐們,她們看上去,那氣勢卻一點不遜於賬內的男子。——只不過是都不識字而已。
「但奇怪的也是這點:既然不拘小節,卻又在意『名節』?還那麼巧的,賬內唯有的兩名不識字的,還都是女子?
「莫非,這幫人是農耕與游牧之間的『過渡地帶』的民族?——當然,也有可能是默為了防備著我,才特地挑了兩名不識字的丫鬟隨侍在我左右。
「可是,我又沒賣身給他,那怎麼我的婚事也能由他來替我決定呢?
「難道說,這也是他們這兒的習俗?難道在這兒,救命之恩就等同於是不用簽字畫押的『賣身契』了?
「可就算是這樣,但默他與我也才初識——看他之前的反應,顯然也不認識我這身體的原主,那他為何還會如此優待我呢?還有,他這一月,又去了哪兒?」
再想到還是默離開后不久她才得知的,她所借用的這具身體,是在距營帳大約五里的地方被發現的。——這不免讓洛藍有些憂慮起來:這身體原主的身份,是否與默有關?還是說,僅是恰好倒在了那裡?可是,原主為何會獨自一人去到那裡?若說是難民,那為何就只她一人在那兒?
一種說不出的不安,開始在洛藍的心中蔓延開來。一個念頭,開始在她的心裡蠢蠢欲動起來。
洛藍輕輕扯了扯小竹的衣袖,示意他暫停一下。
「怎麼?」小竹微笑著問道。
洛藍張著嘴沒發聲音地「說」道:「我想出去走走。」
臨了,她還特地指明——「去營帳外。」
自從被帶進這營帳后,這一月來,洛藍從未踏出過這裡。若她心裡的隱憂是真的的話,那小竹該是不會帶她出去的。——因為默不允許。
果然,小竹略顯為難地搖了搖頭,倒是坦白地告訴了洛藍:「公子臨走前吩咐了,決不能放你出營帳。」
洛藍聽了,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不再提及此事。
小竹見了,也就輕易地放了心。畢竟,他眼裡的墨,也不過是個八歲大的女孩,能有什麼心思?不過是有些貪玩罷了。好在,她還算懂事,知道不被允許,就乖乖接受了。不吵不鬧的。倒是個聽話、乖巧的女孩。
小竹哪裡會想到,此時的洛藍,在她平靜的外表下,卻正醞釀著極為冒險的計劃:
儘管為了能儘快學會這裡的語言,洛藍早已決定了半年內都不會離開這群人的。再者,在此之前,她也早已知道了默下的禁足令。只是之前沒太當回事罷了。——但那是因為,那時的她,還沒覺著被禁足會礙到她什麼。
然而,眼下的情況怕是不同了:為了她的人身安全,她最好還是早點離開這兒為妙。她很清楚,在弄清楚自己這具身體的真實身份之前,她唯一能相信的,只能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