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萬箭穿心
「報!龜茲有變。」
江弋從探子手裡接過密報遞給了皇帝,卻猜不透那裡面寫的什麼。
不過區區十幾日,龜茲出了一件可以讓發密報的大事,那一定跟派去龜茲借兵的赫連邕有關。
但具體是什麼事情他就不知道了,還要皇帝拆信以後才知道。
「乓!」一聲悶響過後,江弋奇怪地回頭看去,只見皇帝重重捶在桌子上,關節處死一樣的灰白。
皇帝只覺得腦子都停止了轉動,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
繆穎成了新任的龜茲王,巴坤被收在他的膝下成了大王子,舊龜茲王被賜鴆酒和白綾,這一切好像都是喜訊。
但密報的最後一句話是:赫連邕被萬箭穿心,屍身幾日後會隨著龜茲派來對抗奴隸軍的大軍一起到達龍京,將他送回大燕安葬…
赫連邕,他的敵人,後來變成了他的長兄,再後來…
「陛下?」江弋看他臉色不好,試探性地開口。
皇帝有些回神,卻仍然是嘴唇發白,攥著手裡的信紙發抖,「他們不會騙我吧?他們說的是真的?」
「陛下發生什麼事了?」江弋看他情緒不對,想要把信紙抽過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皇帝沒給他這個機會,躲開了他的手,不停地搖頭:「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雖然赫連邕以前做過很多錯事,但…畢竟還是自己的長兄,血溶於水,皇帝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將功贖罪。
但為什麼上天一定要他死?洶湧的河水曾經無情地淹沒他的身體,自己的親爹曾經親手害死了自己的親娘,他曾經以為在這世間無依無靠,以為這歲月黯淡無光,可為什麼上天從開始就不願意善待他?
上天沒有害死作惡多端的赫連邕,卻害死了一個改過自新的赫連邕。
世間的悲,大概就是想要彌補,卻發現無路可走的凄涼。
想要拯救,卻發現無能為力的無助。
想要開口,卻感到如鯁在喉的窒息。
想要回頭,卻發現再走一步就如墜深淵的恐懼。
有多少人想要重來一次,卻發現永遠回不到從前的起點了。
「陛下?」
皇帝已經抱著華雒很久了,久到華雒能感覺自己的骨頭已經僵硬地咯咯作響,到了能夠發出聲音的程度。
「陛下遇到什麼難事了?」華雒還以為是新政出了什麼問題,這幾個月任憑外面鬧得再凶,滿城風雨,宮裡卻沒有人在華雒和小無憂面前說起這件事,因為皇帝下了死令,違令者誅九族。
但現在,皇帝不得不讓華雒知道,還有破焰的身份,華雒才是第一個應該知道的才對,沒道理補石已經深陷其中,華雒這個當姐姐的卻一點兒也不知情。
「華雒,這幾個月外面發生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們。」
華雒推了推他的胸膛,沒有推動,只是縮在他的懷裡,「你說吧。」
「補石謀逆。」
皇帝退了一步觀察著她的神色,右手還搭在華雒的小臂上,這種肢體性的接觸往往會讓別人相信自己。
但華雒還是不信,不甘心地再問:「什麼?」
皇帝嘆了口氣,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茶,「補石沒有去寧古塔,反而組成了奴隸軍一路打到了龍京城外,還糾結了秦墨,現如今樓蘭的大軍和奴隸軍在城外虎視眈眈,龍京城危在旦夕。」
「不過好在龜茲參戰,緩解了龍京的壓力,可為了借兵,我的長兄客死異鄉…」
華雒沒聽懂,皇帝哪裡來的長兄,他明明是長子,然而華雒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安靜地沒有問出來。
「妹妹,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你教教我。」
從前華雒見到的皇帝總是意氣風發,再失態也是龍顏大怒或者痛哭流涕暗自傷感,如今的皇帝,真的是窮途末路的無助,黑眸中多了些以往沒有見過的情緒。
那是迷茫,是悲傷,是孤獨…
他一直自己承擔著這些事情,幾個月了,他把自己保護得這麼好,自己再不做些什麼也太對不起他了。
「陛下,補石是我親弟弟。」華雒語氣如水般溫柔,給皇帝一種她早就知道了的感覺。
「你早就知道?」皇帝不經意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華雒搖頭,同樣也是眉頭緊鎖,「我不知道,但我想試一試,我不知道補石為什麼謀逆,但我了解他,我想給他寫封信。」
補石的性格一直都是如鐵般堅毅,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就會奮起反抗,就像角斗場的那次,補石明明毫無生路卻能絕處逢生,化險為夷,華雒對於他謀逆這件事沒有多大的驚訝。
就好像是一個乞丐已經快要餓死了,他再無顧慮,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那既然如此補石謀逆,疇言可能也出事了…
她的話語頓了頓,有些不安地說:「另外,如果你不介意,我也想要給秦墨寫封信。」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答應:「寫吧。」
「寶兒,假若有一天…」皇帝抿了抿嘴,沒有說出來。
華雒假裝沒有聽見,轉身去拿紙筆了。
是夜,深沉得就像死水一樣,在城外奴隸軍的大營中,潛入一個墨色的身影,穿梭在巡夜的守衛間,竟然沒有人發現他。
只不過到了主營的時候,他突然放慢了腳步,隱約聽見一些不該聽的聲音,江弋尷尬極了,避無可避,在主營頂上劃開個口子,迅速地把信從口子里送了進去。
補石聽見動靜,合上衣襟飛身下地冷聲問道:「什麼人?」
然而那時江弋已經離開了,信紙飄飄悠悠地落下來,正好放在中間毛茸茸的毯子上。
周圍一片寂靜,羨啼懷疑他精神緊繃出現幻覺,拽了拽他的衣角,魅聲說:「哎呀你聽錯了。就是樹葉聲嘛!」
補石一記冷眼掃過來,羨啼抓著被角不敢說話了,眼睛里儘是驚慌,塗著蔻丹的手握緊了,關節有些泛白。
剛剛還溫柔似水,現在就冷眼以對,這幾日他越來越陰晴不定,再過幾天恐怕…
補石沒再管她,走過來撿起信紙,掃了一眼向外走去,羨啼害怕他這一走就不回來了,連忙喊他:「你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聲音就像深冬的寒冰,讓羨啼渾身一顫。
眼睛里蓄滿淚水,眼前一切都模糊了。
為什麼他對疇言就能那麼好那麼溫柔,對自己一點兒耐心都沒有?為什麼疇言生來就是公主,自己卻是誰都看不上的奴隸?為什麼疇言能金枕玉食,自己卻要討好別人才能苟活?為什麼…
羨啼想不通,也不願去想,疲憊地睡去了。
補石走遠了,拿著信卻不敢打開,因為他看見信的開頭寫著:「吾弟見信安…」
這是華雒寫的信。
那麼來人也很清楚,是皇帝派來的。
皇帝讓華雒給他寫信幹嘛?皇帝知道了他的身份,告訴了華雒,華雒寫信,那這封信,是責備還是勸慰,補石搞不清楚,但心很亂,他想把信紙揉碎撕爛,讓夜風吹到萬丈深淵裡,假裝自己從來不知道。
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華雒不懂自己的處境,自己也不知道華雒的苦衷,古時有句話,叫道不同,不相為謀…
以前華雒對自己的好是真的,心疼是真的,擔憂責備維護囑咐這些都是真的,可…對不起,姐,補石沒法回應你了。
你放心,我攻入皇宮后一定會保你和無憂沒事的。
這樣想著,補石把信紙扔進了燃燒地正旺的火堆里,火焰突然一高,信紙變得焦黑,裡面的字扭曲地不成樣子,終於一陣夜風助燃,補石再也看不見信紙的存在,。
松墨化煙,泯滅成灰,是補石對華雒的回答。
秦墨的樓蘭大軍就在旁邊,江弋出了奴隸營就去了樓蘭軍里,秦墨的位置很好找,樓蘭營帳是按照古時的陣法來搭建的,江弋找到了陣眼,那就是秦墨的住處。
腳步匆匆,聲音很低很淺,但是這麼多年秦墨被草藥滋養著,聽力過人,很快就辨認出來了。
「江弋?」
他的腳步氣息雖然聽起來沒有差別,但是在每一個換氣的間隙會有非常短,一瞬間的微微頓搓的聲音,因為他小時候小腿受傷,輕功一直就是這樣,不然沒法施展。
雖然離開很久,但一起長大的玩伴,這些細節還是記得住的。
江弋在帳頂差點崴了腳,接著鎮定地變了聲音,有些粗獷地說:「我不是,你認錯了。」
「那閣下是?」秦墨向著帳頂問道。
「送信的。」江弋連帳頂都沒用刀劃破,拿出信用內力一催,信紙就如同利劍一樣帶著勁風劃開周圍的布料,徑直衝著秦墨而去。
信紙到了面前力道卻突然減退,秦墨伸出雙指夾住,在追出去就沒看見人了,江弋早就跑了。
江弋在這個節骨眼送信,不用想都知道是皇帝讓他來的,或者華雒…
秦墨笑著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就算華雒自己想,皇帝也不會允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