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竹聲新月,雪暗成畫
秋末時,鑫城的內亂已平定。易信大將軍率軍斬獲主力軍,而年輕的黎仲遠則誘敵深入,一舉捉獲叛軍之首。
沨帝到是沒有想過這場小戰役可以持續如此之久,雖然最終取得勝利,但也損失了不少兵力。而且在其他勢力的暗中幫助下,一小部分的殘軍已悄悄轉移。可見,這股勢力不容小覷。
新任沨帝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在前沨帝的基礎之上使得百姓安居樂業。人們也漸漸認可新任沨帝而開始遺忘那個曾經造福百姓的先沨帝。
不過近日,先沨帝之後,如今的太後衛風,為紀念亡夫寫下一首詩,並表示自己已嫁入吳氏,願脫去浮名,不再理會國家大事,一心一意只做吳夫人。
「沨都城內柳扶欄,桃李花灼翩滿天
陌上風流足少年,妝成恣游雲海間
清歌煙嬈玉樓前,舊人無復今在安
可憐痴心空惜顏,紅爐幔帳誰人邊
欲把溫柔情相纏,夜已星星鬢已斑」
白芷輕念了一遍,讚賞道「吳夫人真是一個真性情的女子。」
玉姐端來一盤點心「不愧是當初聞名天下的才女,這首詩我雖然讀不懂,但一看就感受到了情深意重。」
「果真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肯執著於自己想要的。」白芷又細細琢磨了一遍詩嘆道。
「不然怎麼會人人稱讚呢?」一個不以為然的聲音響起。
自從上次在這裡有些不愉快后,白芷便沒有再見到過万俟謹。
看著他依舊一身藍袍,態度閑適地向自己走來,白芷很好奇他究竟有多少件藍色的衣服。
「你怎麼會來這裡?」白芷脫口問道。
万俟謹眼神掃過玉姐,淡淡道「前幾日來的時候還關著門,今日來碰碰運氣。」
玉姐輕笑「前些日子回老家了,今日剛開門。」万俟謹沒有回應她,自己不客氣的坐下。
玉姐不自在的笑笑,看了眼白芷「我去給你們倒壺茶。」說完就急急忙忙離開,眼睛時不時瞥向這位氣質出塵的男子。
說實話,白芷現在有些怕他,他總是陰晴不定,弄得白芷不敢說話,生怕一句話說不對,他又起了殺心。
於是乎白芷拿起桌上的糕點一塊又一塊地吃起來,很快桌上的糕點就被她吃空了。
万俟謹好笑的看著她,身子微微往後撐,回頭叫了小二來,不一會兒桌上布滿了菜。白芷看著滿桌的佳肴咽了咽口水,抬頭詢問。
「你不是餓了嗎。」万俟謹抬抬下巴,示意她可以開動了。
白芷疑惑地看向他,他會平白無故的請她吃東西?受刺激了。
「你可以當作是我的道歉。」万俟謹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不緊不慢的說。
白芷瞪大雙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竟然還會有歉意。
万俟謹挑眉,尾音上揚「不吃?」
「吃。」白芷急急拿起筷子夾了個水晶丸子放在嘴裡。開玩笑,他能道歉就已經不錯了,這個面子還是得給他。可惜剛才吃了太多糕點,以至於看著這些美食。白芷眨眨眼,有些懊惱,早知道就不吃那麼多糕點了。
吃了幾口,白芷就吃不下。眼睛看看美食,再看看閑適的喝著杯中茶的万俟謹。
「吃不動就別吃了。」万俟謹說道。白芷剛放下筷子就聽他繼續道「一會兒再吃」抬頭對上他如墨的雙眸。
「你進宮了?」万俟謹突然吐出四個字,聲音極輕,但白芷還是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沒有啊,我怎麼可能有機會進宮呢,你太看得起我了。」白芷低頭說道,手指不自覺的玩起桌上的茶杯。
万俟謹瞟了她一眼「是嗎,這幾日酒館關門你去了哪裡?」
「我隨便找個客棧住下。」白芷說道,眼神飄忽。
「說到醫館,我最近新發現了一種藥材。」白芷嘻嘻一笑,忙轉移話題。
万俟謹「哦」了一聲轉而問道「我方才有說到醫館嗎?」
……白芷汗顏,尷尬一笑。
万俟謹看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白芷,心中暗笑,嘴上卻順著接下去「不過既然說到醫館,你的小小醫館怎麼不開了?」
白芷放鬆下來,暗暗舒一口氣,他實在是一個極其不安全的人,如果要讓他知道自己進過宮,或者是認識沨萊的人,還不知道他會怎樣對自己。
不過小小醫館?將來一定開個大的,她暗暗發誓。
但是之前因為前沨帝病重,城內的大夫入宮診治,不過不多日這些大夫就回來。因而白芷這個剛有些起色的小小醫館就被擠兌的關門了。
想起這個她就憂愁,自從開了幾天醫館后,就不想去其他醫館幫工了,自己做大夫多好啊。可惜身上沒有足夠的銀子,玉姐也不可能有那麼多錢去幫她開一個像樣的醫館。
可見人不能太過舒適啊,白芷嘆氣。
「別嘆了,跟個老人一樣。」万俟謹嫌棄道。
白芷瞥一眼他「你懂什麼,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你」正說著,突然靈機一動,眼前坐著的不就是個有錢人。
白芷看著他,雖然他不是個好朋友,但只要不牽扯到聞人國,一定會是個好的合作夥伴,畢竟對於他來說,利益不是很重要嗎。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被她盯的渾身不自在,万俟謹坐直身子喝起手中的茶。
白芷給他杯里填滿了茶,討好地笑著「万俟大人,可不可以」
「不可以。」
白芷看著他那副淡淡的樣子,氣急「你不是想道歉么,答應我就原諒你。」
「哦?」万俟謹似乎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事情「原來,我需要求你的原諒啊。」
白芷楞了一下,自己真是氣急什麼都說,雖然很在哪天想悄悄在街上把他套麻袋裡,狠狠揍上一頓。不過這種事情白芷只能想想,開玩笑,她還是很怕他的。於是忙狗腿的道「哪敢呀万俟大人,你看做個投資而已,您那麼有錢,這些」
「別想了」
万俟謹打斷她的話,看著她楞在那裡有些好笑,不過依舊淡淡說道「我從不做虧本的生意,說實話你個小醫館一年能有多少的利益。」
白芷神情淡下來,的確,一個小醫館能有多大的利潤。說實在她曾想過找黎仲遠幫忙,可想了很久終還是沒有開口,來到沨都黎仲遠已經幫了她不少,不然一個在小酒館里行醫的人怎麼會安然無事。
她不想再拜託黎仲遠,所以才想著有沒有其他的方法。看來,這條路也行不通,她深深嘆口氣,再想其他辦法吧。
万俟謹看著她不住嘆氣的樣子,突然說道「想讓我投資可以,答應我一個條件。」
峰迴路轉了?白芷喜上眉梢,忙問「什麼條件?」
「制一種世上無葯可解的毒藥。」
白芷瞪大雙眼,像是沒聽清一般「毒藥?要用來做什麼?」
「這你別管,只要無葯可解,夠毒就可以。」万俟謹優雅地呷口茶道。
「不行」白芷一口拒絕「我」
万俟謹打斷她「放心,我不會隨便用在別人身上,不過以防萬一罷了。」
白芷看著万俟謹,他雖然冷漠無情,但相處下來發現他也絕不是濫殺無辜之人。這麼想著,也放緩了語氣「真不會隨便用在別人身上?」
万俟謹抬眼凝視著她,開口語調平靜「怕什麼,我不會用在你身上」說著身子前傾,拉進兩人的距離,熾熱的呼吸噴在她臉頰上「包括你在乎的人。」
白芷心頭一跳,很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卻讓她渾身不自在,彷彿他知道了什麼,卻又看不清。
她吞了吞唾沫「好,我幫你做,但需要時間。」
万俟謹點點頭,將茶杯握在手裡,抬眼看向她「對了,怎麼會說起吳夫人?」
不知他為什麼突然問起,但面對万俟謹還是小心為上的好「那是因為吳夫人為悼念亡夫作了一首詩,現在廣為流傳,你沒聽過嗎?」
万俟謹淡淡一笑「當然,如此人人贊道的一首詩怎麼會沒聽過呢」万俟謹輕扣桌面「畢竟是聞名天下的才女。不過,吳夫人?」
白芷解釋「吳夫人向世人宣布願脫去浮華不做太后,只做吳夫人,因此現在大家都稱呼她為吳夫人。」
「如此有才華並且深情的女子,千金不換。」她感嘆道。
万俟謹嗤笑一聲「深情?」他將雙手放在桌上「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位置,權利雖不大,但名聲擺在那兒,來求她的人多,勸她改立先沨帝兒子的人也不少。現任沨帝畢竟醉心田園已久,朝中屬於自己的勢力還未完全凝聚,再加上如今她的身份與新沨帝的關係,這一切都很微妙。她宣稱自己只願做吳夫人,不過是告訴世人她不會再插手政事,插手衛家。這只是一種權利的平衡罷了。」他慢慢呷一口茶,看著她緩緩說道「換句話說,這樣一來,她將自己置身事外,名為深情守護實則明哲保身,實是明智的選擇。」
說完斜睨白芷一眼,悠悠開口「說到底還是你太天真。記住,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往更深層去挖掘。」
白芷靜靜盯著陽光下手中的杯子許久,還未完全消化万俟謹方才所言,可想起他們的故事,微微一笑「我寧願選擇相信吳夫人是為了自己的愛人而如此做。」
光線從窗外照進來,形成了點點光斑,映照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圈朦朧感。
白芷笑笑,對上他濃霧般的雙眸「你說我傻也好,哪個女子不是這樣,喜歡甜言蜜語和一心一意的愛情。如果事事都看清楚,豈不是很累。」
万俟謹緩緩盯住她的雙眼,眼神晦暗不明。
許久,方語氣不快道「是很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你說這麼多。」
白芷猜不出他在想什麼,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惹他不高興,他的確太過於喜怒無常。
接著他起身將銀子放在桌上
「晚上繼續吃,不許浪費。」說完便瀟洒地向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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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來暑往,候鳥遷徙。在這個過渡的季節里,人們逐漸從懷念的溫暖中適應過來,感受寒冬的來臨。
白芷很是怕冷,一早就把禦寒的冬衣穿在身上,為此黎仲遠沒少笑她,說這時候就開始過冬,那等真到臘月要怎麼辦。每當這時候,白芷就瞪他一眼,然後繼續裹緊衣服。
自從玉姐由老家回來后,白芷就搬回了原先的住處。正好万俟謹答應的投資也很快到位,於是白芷和玉姐二人便開始興奮的張羅,租下了酒館鄰店的鋪子。黎仲遠看到新醫館有些驚訝,卻也沒有說什麼,還和以前一樣隔三差五的來找她,幫著她一起收拾。
沒過多久醫館就重新開張了,由於白芷之前的口碑不錯,而且診金也不貴,看病的人雖不多,但也可以維持生計了。
白芷白天在醫館里看診,閑暇時就幫著玉姐看店,順便偷喝玉姐釀的杏花酒。
在白芷的年輕生命里,還沒有出現過像玉姐這樣年齡的女性,所以兩人經常膩在一起,和白芷嘮家常,給她做新衣,還教她做女紅,也會擔心她著涼生病,日後嫁個什麼人家。也總會不經意問起黎仲遠與万俟謹,似乎一定要從其中選出一個來,讓白芷哭笑不得。但是靜下心來想,以自己的身份怎麼可能和他們有瓜葛呢,還是努力賺票子來的好。
總之,白芷伸了個懶腰,看著眼前的生活,覺得很是溫暖滿足。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得悄悄溜走。
臨近新年,街上到處都是一片片紅色的汪洋,節日的氣氛濃重。酒館也一樣,玉姐老早就把小酒館給布置好,喜氣洋洋的。
今天玉姐一家去親戚家過節,雖然玉姐說讓她與他們一同,但白芷想著一家人的團圓還是不要打擾的好,便推辭掉早早出門,在大街上閑逛。
白芷不知走了多久,天漸漸暗了下來。
大街上,戶戶門前都掛著火紅的大燈籠,照亮每一條街道。空中隱隱約約飄浮著酒肉的香味,孩子們的歡笑聲縈繞在耳邊,一切都那麼溫暖而美好,似乎每一個人都擁有家的溫暖。
白芷低頭看看自己,卻發現自己只有孤零零的影子相伴。緩緩仰起頭,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
今夜的天可真黑,一顆星星都沒有。
從前爹爹在時,每到新年都會親手做一大桌年夜飯,一家人圍在桌前,好不熱鬧。她會想好多祝福語說給爹爹聽,而且從不重樣。莫大哥也會和自己一起放煙花,一起守歲,為家人祈福。
那是她最最幸福的日子。雖然後來和夫子一起,因夫子的原因他們從不過春節。
天空漸漸飄下幾朵雪花,很輕盈,緩緩落在白芷身上。白芷回過神,提起腳步。
走了幾步卻又漸漸的停下來。
只見黎仲遠一身錦衣玉袍站在那裡,立如青松。
白芷身穿新制的藕粉色裙褂,白凈的臉在寒冷的夜變得通紅。黎仲遠走上前,帶著淺淺的笑,將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手輕柔得拂去她發上的冰霜。
「新年好!」黎仲遠揚起笑容。
白芷看著他宛若朝陽的笑容,不知怎的,眼眶竟泛起濕潤。
煙花在這一刻驟然綻放,絢爛奪目,璀璨整個天際。
白芷望向天空,在這一刻,燦爛的煙花中,她什麼都沒看到,只記住了那張微笑的面孔,深深的印在心裡,此生不忘。
以至於在今後的日子裡,每每想起黎仲遠那晚的笑容,白芷的內心都會為之一震。他的笑容太張揚,也太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