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5.1560、爾曹身與名俱滅
1560、爾曹身與名俱滅
兩父子一前一後,來到了鐵路涵洞台階位置。
顧晨蹲下身,直接拍了拍長發男子,但男子只是皺了皺眉,轉而又將身體轉到另一側位置,繼續酣睡。
顧晨嘗試著繼續拍打,但男子卻依然毫無反應。
顧百川淡笑著說:「估計是醉酒太深,一時半會醒不了。」
「但是看他抱著一把吉他,他該不會是個流浪歌手吧?」
「他就是唱歌的。」顧晨默默點頭,附和著老爸的說辭,道:「昨天晚上我還聽他唱歌來著,後來他中途離開,便不知去向。」
「只是沒想到,我竟然能在這裡碰到他。」
想了想,顧晨忽然發現,長發男子雖然屬於醉酒酣睡,但雙手卻緊緊抱住自己的吉他。
或許吉他是一名歌手的靈魂支柱,於是顧晨雙手拉住吉他,企圖從長發男子手中奪過吉他。
可好巧不巧,男子似乎是被觸動了神經,潛意識中,發現自己的吉他被人拿走,本能的將吉他向後一扯,隨後緩緩的眯開雙眼,帶著一口酒氣問:
「你……你誰呀?幹嘛……幹嘛拿我的吉他?」
「你終於醒了?」見方法奏效,顧晨也是湊到他身邊,提醒著道:「天亮了,該起來了,你怎麼會睡在這裡?」
「我……我怎麼會睡在這裡?」男子被顧晨提醒,也是抬頭看向四周。
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鐵路涵洞的下頭。
周圍人來人往,似乎都是匆匆忙忙。
各種電瓶車也在自己跟前川流不息。
長發男子揉了揉眼,也是一臉迷茫的看向左右,這才扶住額頭,似乎是酒精上頭。
「你家住哪呀?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顧晨問。
男子擺擺手,扶住牆角,努力讓自己站立起身。
可剛走兩步,瞬間又有些重心不穩,直接一個踉蹌,險些要摔倒在地。
顧晨一把將他托住,也是提醒著說:「我看你昨晚應該喝了不少酒吧?就這種狀態,還怎麼回家?」
「沒事,我家離這不是很遠。」長發男子揉了揉眼,似乎還沒從醉酒狀態中清醒過來。
顧晨有些看不下去了,也是扭頭看向顧百川,道:「老爸,要不你先去菜場買菜吧?我送他回去。」
「也行。」顧百川知道這長發男子走路也是夠踉蹌的,沒有顧晨送他,估計也很難到家。
便沒說什麼,直接雙手負背,繼續往菜場方向走了過去。
而顧晨則是將長發男子的右手架上肩膀,提醒著說:「你家在哪?我送你。」
「往……往這一直走,然後在那個路口,往……往左。」
「這一帶我熟,你只要告訴我在哪就行。」顧晨見長發男子語無倫次,也說不清楚,便直接問他目的地。
長發男子猶豫片刻,抬手說道:「我家門前有兩棵大樹,一棵是榕樹,另一棵……」
「另一棵?」顧晨問。
「另……另一棵,也是榕樹。」男子說。
顧晨回想了一下,默默點頭:「我知道是哪裡了,你家住在桂花巷那邊。」
「對,是桂花巷,那邊種了很多桂花樹,但只有我家門前有兩棵大榕樹。」
「那就沒錯了。」見長發男子也確定了位置,顧晨便架住他,開始往桂花巷方向走了過去。
桂花巷距離幸福花園並不算太遠,屬於一處老舊社區。
由於周圍的房屋年代久遠,部分還具有文物價值,再加上巷子周圍種滿桂花樹,因此得名桂花巷。
這一帶,居住的人口比較雜亂,由於租金便宜,因此全國各地,不少務工者選擇在這定居。
顧晨扶著長發男子,將他慢慢往桂花巷走去。
直到看見那兩棵大榕樹。
顧晨扭頭看向男子,也是解釋著說道:「當年小時候,我也經常會來桂花巷,在這兩棵大榕樹下玩耍,當時這兩棵大樹,還沒現在這麼高,不過體積差不多。」
「你是這裡人?」聽顧晨一說,長發男子也是好奇問道。
顧晨默默點頭:「沒錯,我就是本地人,就住在附近,我們昨天見過面的。」
「見……見過?」聞言顧晨說辭,長發男子目光一呆,也是好奇不已,忙問顧晨:
「我們昨天見過嗎?在哪見過?」
「音樂酒吧。」顧晨說。
男子眯眼回想,這才啊道:「哦,原來是那地方,那你應該聽過我唱歌?」
「嗯,只聽過兩首,隨後你就罷演了,直接離開了現場。」顧晨說。
長發男子一呆,突然噗嗤一下笑出聲道:「哈哈,讓你見笑了,其實我並不喜歡在那種地方唱歌,跟一幫沒有音樂細胞的人待在一起。」
「那會兒吧,我就是覺得,酒吧這環境太虛偽了,覺得那裡面很多人都太假了。」
頓了頓,長發男子又道:「就是今天晚上我需要你來唱歌,你就要給我唱,不需要,你今天什麼都不是,就這樣。」
「再加上那些壓根不尊重歌手的顧客,反正,酒吧里的生活,讓我這種熱愛音樂的人難以忍受,所以就不唱了。」
「你的歌其實挺好聽的,其實昨晚我一直在聽,像是一種經歷。」扭頭看向長發男子,顧晨又問:「是你原創的嗎?」
「當然。」感覺自己是找到了知音,長發男子也是嘿嘿一笑,可卻發現拐個彎的功夫,已經來到了家門口。
「到了,就是這裡。」長發男子指著一處小院說。
顧晨直接扶住他,踏上青磚鋪成的小路,直接推開院子大門。
一進門,顧晨才發現,院落中曬著不少衣服,大人小孩婦女的都有。
而長發男子則指了指一間最小的屋子,提醒著說:「我就住這,這就是我家。」
「是自己的房子嗎?」顧晨扶住長發男子,開始往小屋走去。
長發男子搖搖腦袋:「不是自己的房子,是租的。」
「這原本是一家人,後來被房東改造成了幾間獨立的出租屋,我就租在最小的這間。」
「慢點。」見長發男子一個踉蹌,險些在台階處摔倒。
顧晨也是努力扶住男子,將他送到門前。
長發男子掏出鑰匙,直接將大門打開,這才招呼顧晨道:「來者是客,進屋坐坐吧,參觀一下。」
話音落下,男子進屋直接找水,拿起一個保溫杯,直接咕嚕咕嚕的喝上幾口。
顧晨則站在門口,左右觀望。
房屋很小,只能容納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衣櫃。
空餘空間也很緊湊。
前後兩個窗戶,倒是讓房屋擁有足夠的光線。
顧晨見長發男子喝水太猛,直接嗆到咽喉,便好意提醒著說:「你喝水慢點。」
「呵呵,無礙。」長發男子搖搖腦袋,將水杯放下,也是侃侃而談道:「其實你知道嗎?我最想喝的水是薪水,多麼希望我是個有錢人。」
聽聞長發男子說辭,顧晨並沒有回應他,而是走到窗檯位置,發現那兒養著許多花花草草。
男子見狀,立馬又問:「這花漂亮嗎?」
「挺漂亮的,都是你養的?」顧晨問。
長發男子默默點頭:「沒錯,都是抽點時間種下的,而我希望最漂亮的花是有錢花,但最難乾的活卻是生活。」
「吃了不少生活的苦吧?」見男子在那調侃自己,顧晨也是誰便找了張老舊藤椅坐了下來。
長發男子將髮型向後一撩,也是苦笑著回道:「我自己掐指算過,我是五行缺房,命里缺車,卡里缺錢。」
「反正就是除了沒人疼,全身都疼。」
「你這算得還真准。」顧晨抬頭看著周圍的環境,也是調侃的笑笑:「住這麼差的環境,這裡看上去更像個雜物間。」
「便宜啊。」
長發男子一句話,頓時又讓顧晨無力反駁。
「好吧。」顧晨默默點頭,也是點頭附和。
長發男子則隨意躺在大床上,淡笑著說道:「我突然發現,『一』這個字兒,能夠概括我的一生。」
「像什麼一貧如洗啊,一知半解啊,一籌莫展啊,一事無成啊之類的。」
「而且我還歸納了一下,其實許多人的煩惱,都可以總結為一句話。」
「哪句話?」顧晨好奇問他。
長發男子自嘲的笑笑:「那就是掙錢難,花錢快,長得丑,沒人愛。」
「可以說,現在有許多人的心態,都已經開始慢慢的發生了變化。」
「他不再是祈禱生活要越來越好了,只希望生活能夠這樣平穩的進行下去,不要變得糟糕就可以了。」
「能維持住現狀,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看著書桌上的吉他,長發男子忽然眼神迷茫,也是緩緩說道:「我來自地獄,前往天堂,只是路過人間。」
「百人口中百個我,我是天使也是魔鬼,遇佛成佛,遇魔成魔。」
「你喜歡創作嗎?」顧晨看著書桌上,零零碎碎的一些信紙,上面是各種歌詞的手寫譜曲。
而桌下的竹簍里,則丟滿了揉成團的廢稿。
長發男子冷哼一聲,也是主動承認道:「喜歡,當然喜歡了,我在這些酒吧里演唱的作品,那可都是我自己原創的。」
「難怪那麼好聽,昨天晚上,我光是聽那兩首歌前奏的旋律,我就感覺這歌不錯。」
「啪!」
聞言顧晨說辭,長發男子直接一拍床板,從床上坐立起身,一臉真誠的問顧晨:「你真的覺得,我那兩首歌不錯?」
「是啊,確實不錯,感覺像是寫你自己。」顧晨也是實話實說。
畢竟昨晚那兩首原創歌曲,給人一種極度放鬆的感覺,聆聽著歌曲,整個人身心都能很快放鬆。
因此顧晨對於這兩首歌曲,印象特別深刻,以至於後來那名臨時過來救場的歌手,演唱著別人的歌曲,卻還經常跑調。
孰強孰弱,其實觀眾都不是聾子,都能聽出二人之間的差距。
見顧晨如此欣賞自己,長發男子頓時心潮澎湃,也是主動介紹起自己:「我叫高明陽,是個歌手,你叫什麼?」
「顧晨。」顧晨說。
「好的顧晨,你願意交你這個朋友。」高明陽似乎對顧晨印象不錯。
當然,主要是顧晨對自己的作品抱有欣賞態度,這讓高明陽非常高興。
一個原創歌手,最欣慰的事情,無非就是有欣賞自己作品的粉絲。
而顧晨顯然已經達到欣賞自己作品的要求。
於是,高明陽走到顧晨身邊,將抽屜打開,從中翻找出一些手寫的歌譜,放在桌上讓顧晨欣賞:「這幾首歌,我還在創作當中。」
「而昨晚在酒吧里獻唱的那兩首歌曲,也是我在這間小屋裡創作出來的。」
「很不錯。」顧晨拿起手寫曲譜,只是簡單看上兩眼,便滿意的微微點頭。
高明陽見狀,問顧晨:「你也懂歌曲?」
「略懂一些。」顧晨抬頭看向男子,也是解釋說道:「你這歌詞寫的不錯,像故事,尤其是民謠歌曲,唱好故事很重要。」
「太對了。」高明陽一掌拍在大腿上,也是欣慰的說道:「我這些歌曲,歌詞都是寫我的經歷。」
「以前為了音樂夢想,我也去京城混過一段時間,但是京城就是沒有人關心你,這件事情特別好。」
「後來我又去了魔都,而魔都呢,相比於京城,就是在魔都呢,如果你是一個窮人,那麼你就是一個窮人。」
「那在京城呢?」顧晨問。
「呵呵,如果你在京城,你是一個窮人,那麼你是一個藝術家。」
「噗,哈哈,還有這種說法?」聽著高明陽的解釋,顧晨也是噗嗤一下笑出聲道。
感覺這高明陽說的很有道理。
高明陽也得意洋洋,調侃著說:「這是我去過兩座城市之後,得出的結論。」
「總體來說,南方的魔都這邊更務實,而北方的京城更注重理想的追求。」
「所以你就是著了這個道?」顧晨問他。
高明陽默默點頭,也是嗤笑著說道:「沒錯,我就是著了這個道,為了理想和追求,所以我就是個藝術家,在京城,大家都這麼稱呼。」
「可是到了魔都可不行,你沒錢就是沒錢,你就是個窮人,跟藝術家壓根搭不上邊。」
「哈哈,有點意思。」聽著高明陽的見解,顧晨對於南北兩地的文化區差異,頓時又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王明月將自己的長發用皮筋紮好,頓時精神許多。
隨後,又將掛在牆上的毛巾,丟入早已裝滿水的臉盆內,隨便搗騰幾下,往臉上隨意亂搓,嘴裡也是碎碎念道:
「你知道嗎顧晨?京城有個作家叫王朔,而王朔老師有一篇雜文里說,京城也變了,走在90年代的京城街頭,發現連海淀和朝陽都住滿了人。」
頓了頓,高明陽將毛巾丟進盆里,也是略帶感情的吐槽說:「他說這種感覺,讓他有種時代的抽離感。」
「還有這人生的意義啊,就是那啥?」
甩了甩手指,高明陽突然忘記是誰說的,便隨口一提:「就是那個什麼?茨什麼格的。」
「奧地利小說作家茨威格?」顧晨說。
高明陽一拍大腿:「對,就是那個奧地利的茨威格,他就說嘛,人生下來啊,人生就被標好了價格啊,保持追求吧,保持追求啊。」
「這人生的意義,本身是不存在的,重要的是可以有自欺欺人的勇氣啊。」
「那你有這個勇氣嗎?」顧晨雙眸盯住高明陽,認真問他。
高明陽咧嘴一笑,將毛巾揉搓之後,重新撣在牆邊,這才繼續吐槽著說:
「這不也是活著的嗎?所以我還是希望這世間所有人呢,能夠愛自己,愛別人啊。」
「也不要對自己太苛刻,人並不是非得出人頭地,或者一年賺個幾個億才算成功。」
「在我看來,也不要和別人比,多想想能給自己,能給世界留下點什麼。」
「也就是說,多搞搞創作?」顧晨問。
高明陽默默點頭,也是甩著手指附和道:「沒錯,就是這意思,看來我倆想一塊去了。」
「所以說,你如果是搞文學的就搞搞文學吧,唱歌的就好好唱歌,能拍電影就拍拍電影。」
「哪怕拍兩張照片,說不定過幾百年留給後人,也讓他們看看我們這個時代的影像。」
扭頭看向窗外,高明陽忽然眼眸濕潤,也是調侃的笑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可我是搞創作的嘛。」
顧晨默默點頭,瞥了眼桌上的那些作曲手稿,也是調侃著說道:「你昨天第一首歌,唱得比較憂傷,你是不是受過傷?」
「哈哈。」聽顧晨這麼一說,高明陽確實有些意外。
沒想到顧晨不僅對音樂頗有造詣,對音樂的理解也很深刻。
僅僅是一首歌,便聽出了自己的許多往事。
高明陽也不想隱瞞什麼,直接回道:「沒錯,第一首歌,是寫給跟我一起來這打拚的女孩。」
「那時候,我們都同住在一個院子,他來自西南邊陲,那時候我倆關係很好。」
「我甚至覺得,她平時的一舉一動,給我的這個印象是,她其實是一個對生活充滿希望,但是,希望又變為失望的這麼一個女孩。」
哽咽了一聲,高明陽也是苦笑的調侃:「所以,她就比較無奈。」
「多年的漂泊,讓她也正好跟我自己音樂軌跡的某種寫照交相輝映。」
「所以,就有了你昨晚聽到的那第一首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