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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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背著東方異人折騰到山下的時候,遙遠的天邊已經只剩一抹晚霞。
晚風吹散了李東籬的一身汗水,也吹散了東方異人一頭飄逸的長發,順著風勢,遠處飄來殘笛聲,要人不由細心靜聽,所以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再也聽見了,東方異人彩伏在李東籬的肩頭說道:
「東籬,放我下來,我想走走。」
「好。」
李東籬怕他行走不便,但又不好直說,所以想了一下就還是把人放下來,只是扶著他手臂不肯鬆開。
感覺李東籬緊緊抓著自己的手,東方態度坦然,反倒是拍了拍李東籬的手背慰藉道:
「不用擔心,這路我走得甚熟,不會有問題的。」
李東籬心眼實在,也不想想東方異人畢竟是萬花的本地,只擔心他眼睛看不見東西,實心實意說了意見:
「還是我背著吧,萬一有什麼不小心,摔壞了可怎麼辦。」
「有人的膝蓋已經在打顫了,再背就是兩個人一起摔了。」
李東籬為人實誠,東方異人也很坦率。一天時間接觸下來,李東籬是什麼人他早就摸清楚了,所以說話也不拐彎抹角,一副有什麼就說什麼的樣子。
李東籬明白對方顧忌自己,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扶著東方異人走了幾步,見他走得還算穩健,也就放下心來。
「東籬,你這人真的很有意思。」
東方異人雖然被李東籬扶著,可是走得卻比李東籬順暢許多,許是這條路真的走過很多遍,所以邁動步子走起來與尋常人並無差異。
「異人,你這是?」
李東籬有些不解,不明白東方為什麼會有如此說法。
「你今天背了我一天,若是換做別人,恐怕早就對我大為光火。」
略略一頓,東方異人腳邊卻沒有停,邁了一步出去后,話又繼續了下去。
「你卻對此沒有一句怨言,我說不用繼續背了,竟然還擔心我的安危。要是別人,怕是以為我仗勢刁難,恨不得我摔壞了才好吧。」
「怎麼能想?」
李東籬聽完就把眉頭皺得老高,他可沒想過這些有的沒有的,只覺東方可以救治子期,他就感激涕零了。怎麼還會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你答應救子期,只這一點就足以讓我感激不盡,怎麼會有如此想法。」
「所以說你這人有趣。」
東方兀自笑道。
他身為萬花,握有一身醫術必然少不了治病救人,因此慕名而來的不在少數。只是一百種米養一百種人,不是每個人都能心平氣和得接受自己的個性,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此坦誠相待。
因為系關生死,所以往往會逼出人最為本質的一面,或驚恐畏懼哭天搶地,或心生怨恨轉嫁他人,就猶如一場糾葛複雜的人生大戲。
東方異人眼睛雖然看不見,可他的心卻看得十分明白。
見多了人性冷暖,東方異人不能不說沒有什麼想法,只是還從未和人交心談論過而已。
倒是李東籬聽聞東方說自己為人有趣,不由想到子期時常叫自己獃子,於是有些羞赧。
「我哪裡有趣,子期就經常說我呆的」
「東籬為人淳樸心地和善,是世上難得之人,他說你呆,必是不對的。」
東方異人也不給那個什麼子期面子,直接反駁說:
「在我看來反倒是那位道長,竟然不能懂得你的好,才是真呆。」
「不不,子期精明睿智,比我好不止百倍,他才不呆。」
李東籬長這麼大,少有紅著臉和人辯駁的時候。只是聽出東方對子期有些誤解,心裡不由著急,就顧不得其他,急忙出言為子期辯解。
東方聽他語氣有些急了,當下住了嘴,不在質疑那位子期,而且轉開話題。
「東籬果真義氣,那位道長能有你這樣為他盡心儘力的朋友,真是幸運。」
李東籬剛剛還和人家紅了臉,結果東方轉口就表揚上自己,這下鬧得可是真的太尷尬了,只好喏喏道:
「是我幸運才對,如果不是他,現在就是我中毒不治躺在床上了。」
「東籬不必自責。」
東方異人輕嘆,額前髮絲隨輕風拂動,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本就沒啥焦點的眼神,更是飄忽不定,良久才輕輕嘆出一句。
「人生漫漫,知己難求。」
簡單幾個字敲在李東籬心上,讓他頗有感觸,竟然把一直深藏在自己心裡的話,對著才接觸了一天的東方倒了出來:
「其實,我不知道自己和他算不算知己。」
李東籬頓了一下,繼續道。
「細算起來我們相識不過是幾年光景,脾氣秉性也天差地別。可和他在一起,總是能讓我安心。」
東方異人沒有馬上接話,李東籬以為他一定會說些什麼,等了一會也不見他出聲,按耐不住地問:
「你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
東方自然而然反問道。
「我從來沒遇到過能令我安心的人,來來往往的不是傷者病患,就是傷者親友,哪可能安心的人選。」
「那是因為你心懷仁慈吧,即使素不相識的病人,也是心繫他們病情,才沒有安心這麼一說。」
「噗!」
東方異人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實在敬佩李東籬的腦補能力。
「你還是第一個說我心懷仁慈的人,當真有趣!」
「我在誇你。」
李東籬鬧不明白自己的話到底哪裡有可笑之處,自己就是說了幾句實話,哪用這麼笑話。
「我知道。」
東方異人點了點頭,斂住笑,恢復成那個一本正經臉。
回到東方異人的小屋,天色此時已經完全暗下來,紅纓因為不放心他們二人,就沒有入睡,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外等著,聽見聲響后,跑到院門去看,發現真的是他們,立刻迎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