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土豆和刀螂流氓
三姑娘一邊賣雞蛋,一邊瞅著街頭那家店,她已經上門兩次,可是都沒有遇到開門,這次便不專門去,而是一邊賣雞蛋,一邊看著。
今天買雞蛋的人不多,有幾個人本來想買,但是還沒走過來,不知道為啥就又轉身離開了。
三姑娘不懂怎麼了。
她只是在那裡賣雞蛋。
有人過來,她就賣;沒人的時候,她就看著街頭的店。
白花鎮跟三坡子溝不大一樣,三坡子溝多數時候都很安靜;
而白花鎮大多數時候都能聽到各種聲音。
有的時候三姑娘閉上眼,一個個從這些聲音里分辨,有的是自行車腳蹬子,有的是車軲轆在轉,還有人們走路的腳步聲,還有嘈雜的分辨不出來的聲音。
但是,一切,都是那麼鮮活。
這時,走過來三個年輕小伙。
領頭一個矮胖,穿著灰色高領毛衣,橘色喇叭褲,很是新潮卻像個土豆;後面兩個穿著破洞牛仔服,麻利卻像個藍色的刀螂。
白花鎮雖然比不上大城市,但是小鎮青年卻也趕上了改革開放帶來的時髦風,他們覺得自己走在時代的前端。
領頭的小伙看到了街邊賣雞蛋的三姑娘,眼神一動,走了過來。
低頭看了看放在籃子里的雞蛋,又用腳踢了踢籃子,問道:「這是啥?」
「是雞蛋。」三姑娘說道。
「廢話!難道我不知道是雞蛋嗎?我問你,這是什麼雞蛋?」
他又用腳踢了踢籃子,笑了笑,道:「是母雞蛋啊還是公雞蛋?」
三姑娘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但是她感覺到這些人不懷好意。
她蹲下身,把籃子往跟前挪了挪。
「呦?怎麼,問你話沒聽見咋的?」他揮揮手,後面兩個青年便往跟前湊。
三姑娘道:「是母雞蛋!」
「哈哈哈哈!」喇叭褲青年笑起來,連帶著另外兩個青年也笑起來。「聽見沒有,她說是母雞蛋?哈哈哈!」
「是母雞蛋!」三姑娘說道。
「嗯,明明是公雞蛋!」喇叭褲青年說道:「你這個人,連公雞蛋還是母雞蛋都不知道,還在這裡賣雞蛋?哈哈!」
三姑娘護住雞蛋籃子,不說話。
喇叭褲青年又道:「哎,買雞蛋的,你這公雞蛋吃了可是會死人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三姑娘開始收拾東西。
牛仔服青年坐在了自行車的座上。
三姑娘提著籃子,站了起來。
她平視著喇叭褲青年。
「怎麼?你不信?」喇叭褲青年伸手從籃子里搶了一顆蛋,在另一個青年頭上砸了一下,然後把砸開的雞蛋一口吃了下去。「呲溜!」
「啊啊啊啊!中毒了,中毒了!」
他捂著脖子大叫起來。像一顆滾動的,嗚嗚喳喳的土豆!
路人紛紛側目,但是待看清是誰以後,都皺眉離開了。
「我....中....毒....了!」
喇叭褲青年故意哭道:「你這個公雞蛋,有毒!」
三姑娘知道這人是找茬,沒辦法,只能轉身就走,連車子也不要了。
喇叭褲青年快走幾步追上來,堵住他,另一個牛仔服青年騎了車子,擋在前面。
「我吃了你的毒雞蛋,我要死了!怎麼辦啊?」
喇叭褲青年道。「你得賠我!」
他伸出手,「一千塊!」
三姑娘不理他。
他便道:「就一千塊,咋樣?」
三姑娘斜著眼看了他一眼。
那人又說:「怎麼,你想說你沒有?」
「我可不信!」
喇叭褲青年對其他兩個人說道:「你們信嗎?」
「不信!不信!」
他們笑著。
「是啊!你這個女人會賺錢!怎麼能沒有一千塊呢!你肯定有!」
他湊上前,往籃子里瞅了一眼,然後趁三姑娘不注意,一下子將籃子奪了過來。
「你說,會不會就藏這裡?你看你抱得那麼緊!」
他拿起一顆雞蛋,道:「有毒!公雞蛋!」
然後扔在了地上!
又拿起一顆,「有毒!」
扔在地上。
「哎呀!還有毒!都是公雞蛋!都有毒!」
他將籃子倒翻,雞蛋嘩啦一聲全部砸碎了。
喇叭褲青年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道:「完了!這下我爹要罵我了!街上都弄得這麼臟!這可咋辦?」
騎車的青年說:「誰的東西當然是誰清理嘍!」
喇叭褲青年道:「是啊!誰的事情誰做,這可是我爹教我的!唉!咱們是祖國的花朵,可不能忘了這個道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他手一松,籃子也掉在了地上。
「哎呀!竟然沒有把錢藏在這裡!」
三姑娘依舊面無表情。
喇叭褲青年看了看她,皺了皺眉,「怎麼?不打算清理乾淨?」
「在我白花鎮賣毒雞蛋,還弄髒了我家的地,你竟然還敢那一副樣子?」
騎車的青年把車子一摔,走了過來,另一個青年也走了過來。
像兩隻揮舞著刀子的刀螂!
三姑娘彎下腰,把籃子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喇叭褲青年!
喇叭褲青年也看她,挑眉。
忽然,「啪!」
三姑娘手中的籃子砸在了喇叭褲青年的臉上!
「.......」
幾個人都愣住了!
喇叭褲青年幾乎忘記了做出反應!
「.......」
「你!你敢打我?」
兩隻刀螂,哦不,兩個牛仔服青年一下子把三姑娘按在地上,她的臉被按到雞蛋液里。
喇叭褲青年好像還沒有緩過神,他摸了摸臉,怒氣沖沖道:「有沒有破?啊!」
「沒有,沒有!就是有些紅!」刀螂們回答道。
喇叭褲青年臉色通紅,哼了一聲,彎下腰,拿起籃子,「吧嗒」扣在三姑娘頭上。
他踩了踩籃子,道:「在我白家的地盤,你敢打我?很有本事!很有本事!」
「讓她給我把地上的雞蛋都舔乾淨!」他吼道。
這時,「突突突突.....」
一輛摩托停了下來,
「你們放開她!」有人喊道!
是徐志強。
徐志強一路飛騎,心心念念想著見到三姑娘,卻怎們也沒有想到三姑娘遇到這種事情!
他怒道:「還不放開!」
按著三姑娘的兩個青年悻悻站起身。
「哦?徐志強啊?我還以為是哪個人要英雄救美了?」
徐志強黑著臉道:「白瑞,你怎麼在這裡!」
「呵?你這話問的奇怪?我在我家裡,你問我我咋在這裡?是你瘋了還是她瘋了!」
他指著三姑娘。
「咋地?我聽說你想找個新老婆,就是這個?」
徐志強黑臉不說話。
「誒呦喂,不是吧!還真是啊!」
「我的徐大老闆!徐叔叔,你是腦子進水了,還是腦子進水了?她?來來來,你跟我說說。」
說著,就上來勾肩搭背,徐志強拍開他的手,冷道:「看在你爹面上,我不理你,你走吧!」
白瑞拍了拍手,「嘖嘖嘖,我先前還以為人們胡說,這看來還是真的了?有意思!咋地,你是不知道這女人是個啥?要不,咱倆找個地方,我告告你!」
「趕緊滾蛋!」徐志強罵道。
他走過去,把三姑娘扶起來。
三姑娘臉上,身上,都是黏糊糊的。
他皺了皺眉。
白瑞道:「呵?還真是有人愛喝茶,有人就愛喝尿!真是奇了怪了!」
徐志強看他,又道:「你就算姓白,也不能這麼欺負人!」
「切!我還真就沒怎麼欺負她!都是她,打了我一籃子!」
白瑞走了兩步,道:「徐叔叔,咱們是一家人!」
徐志強不說話。
「行,行行行!看你面子上,我就算了!但是我算了,我爹能不能算,那我可管不了!哼!」
說完,土豆和刀螂們走了。
三姑娘將籃子撿起來,低聲說了句:「謝謝。」
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來,塞進徐志強手裡,徑自轉身扶起自行車走了。
等三姑娘走了挺遠,徐志強才醒過神來,他快跑幾步,追著三姑娘的自行車喊:「你等下,你等下!」
三姑娘直走不停,徐志強跑得氣喘吁吁,人追不上車子,只得再返回來登上摩托往前追,沒幾分鐘,把三姑娘攔在道中,他看著三姑娘,三姑娘也看著他。
三姑娘這是第一次正經看徐志強。
「這人是個方臉。」她心裡想。
徐志強卻是看了三姑娘很多次。
他看三姑娘滿臉滿身都是雞蛋,實在慘不忍睹,便說:「三姑娘,你還是洗一洗再回去吧!」
「我回去了再洗!」
三姑娘說。
「你以後不要來我家了!」她又說。
徐志強笑道:「怎麼,你咋知道我去了你家?」
三姑娘說:「你頭上有一根雞毛。」
徐志強摸了摸腦袋,果然摸下來一根雞毛,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粘上去的。
他說:「你這個樣子,回去了讓人看了不是笑話?」
「我本來就是個笑話,他們笑吧,我從來不怕!」
徐志強聽這話,覺得跟那個叫娃娃的小孩實在像,他輕輕笑了一下,道:「我今天去你家了,還看見了娃娃!」
三姑娘看著他不說話,於是下了車,推著往前走。
徐志強把摩托往前一橫,攔著不讓過。
「你們娘兒倆倒是像得很!」
「他們都說你瘋,我看你一點也不瘋!」
「我打聽過你了,你就不想打聽打聽我?」
三姑娘只說,「你讓開些,我要回家了!」
徐志強說道:「三坡子溝有啥好了,破破爛爛,多少年也發展不起來,你還不如來鎮上,到時候你當我的老闆娘,人們也就不敢欺負你了!」
三姑娘只當他是個風,理也不理。
「你不知道,剛才那個潑皮,是鎮長的兒子白瑞!向來就是個混蛋,到處惹是生非!你今天打了他......」
徐志強笑了一下:「我都沒想到你敢打他!」
「你今天惹了他,以後可就難做買賣了!」
「我沒有惹他!是他惹我的!」
「不管你們誰惹誰,招了他,就跟踩了一腳屎,總不是個好事!」
三姑娘不說話,等了一會兒又道:「你起開吧,我回家還要給娃娃做飯了!」
徐志強道:「三姑娘,你的車子腳蹬子壞了,到我店裡給你修一下吧!」
三姑娘還是當他是個風,不理不睬。
徐志強沒辦法,只好讓開一道。
三姑娘騎上車,風一般去了。
徐志強在後邊喊:「我去你家裡給你修啊!」
他看著三姑娘沒有回答,心裡反倒有些樂。
「還真是個風一般的女人啊!」
他把手裡的雞毛拿起來,放在嘴邊上,吹了一口氣,調轉摩托回去了。
「嘿,還真是個風一般的女人啊!」
他說。
要說,喇叭褲青年,胖土豆,也就是白鎮長白榮榮的兒子白瑞。
他好端端怎麼會找三姑娘的事了?而且聽他的口氣,他竟然知道徐志強看上三姑娘,而且還知道徐志強給了三姑娘一千。
白瑞是個地痞流氓,靠著白榮榮在白花鎮無人敢惹,成天無所事事,到處惹是生非。
白榮榮為了鎮外山裡開礦的事情找妹夫白勝奇想辦法,二狗子白飛雄也跟著來了一趟。
他跟白瑞算是表兄弟,白瑞大白飛雄三歲,可是腦袋完全沒有白飛雄靈光。白飛雄在三坡子溝開了養豬場,有個張桂發的跟他說了一件事情,讓他心裡不是滋味;見了白瑞以後,心裡就有了個主意。
於是,將之前三姑娘殺豬的事情說了一遍,白瑞驚奇道:「還有這麼個瘋子了?」他平時閑來無事最好的就是惹是生非,第二好的就是找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和人物,於是向白飛雄打聽了三姑娘的事情,就知道了她在鎮上賣雞蛋消息,便拍著胸脯跟白飛雄打包票,「這種瘋女人還敢來我們白花鎮,當我白瑞是個啥!我一定把她趕跑!替你出氣!替你的豬出氣!」
白飛雄感激道:「表哥啊,白花鎮就是你白家的,要是老有這麼個臟女人瘋女人來來回回,看著都嫌臟!你是不知道,當時啊,那個血肉模糊的!也不知道她一個女人咋下得了手!而且,那你還不知道,她家裡有個撿來的野娃娃,你都不知道是哪裡撿來的?說了都怕人!」
白瑞果然被引起好奇心,又道:「哪裡?」
白飛雄在他耳邊上悄悄道:「黃鼠狼溝!聽說,還能和黃鼠狼說話了!」
白瑞驚道:「真的?這麼奇!」
「我能騙你?」
於是,他就留了心,隔三差五在徐志強那邊的街上路過,想看看這個三坡子溝出來的瘋女人是個誰?
只是沒想到那女人真的是個瘋子,竟然打了他一籃子!
白瑞在白花鎮氣吞山河,耀武揚威,啥時候能有人這麼欺負他了。
回了家總是悶悶不樂,白榮榮問也不說,問也不說,只是耷拉著臉。
「好兒子啊!我的寶疙瘩!你這是咋了么!」
白瑞也不理他,只是一個人耷拉著臉。
白榮榮就把時常跟在白瑞後邊的兩個青年喊了過來,一問才知道自家兒子竟然被一個瘋女人給打了一籃子!
這還了得!我白榮榮捨不得碰他一個指甲蓋,竟然有人敢打他!不得了啊!不得了!
「啥?你說徐志強還幫那個瘋女人?他難道不知道瑞瑞被那個女人打了嗎?」
「他當然知道!他就是知道!他一定知道!」
「知道?知道還幫外人!」
白榮榮想了一想,他早上剛收了徐志強的汾酒和錢,想到這裡倒不好就找人家的麻煩,而且徐志強馬上要跟礦上做生意,以後他白榮榮還得靠這個財神爺,於是便道:「不能找徐志強的麻煩,難道還不能找一個瘋婆子的麻煩?既然是三坡子溝的人,就讓白勝奇搞一搞就行了,替我兒子出一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