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照顧情敵
短短一層樓的電梯,像是經過了滄海桑田,河清難俟。
徐世曦走在前面,步伐處於半跑半走的狀態。
亦舒跟在後面,盡量配合他腳步的節奏和頻率。
唐黛家的門虛掩著,有一束白色的微光從門縫裡射出來,在對面的牆壁上形成一道轉折。
推開門后,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一頭蓬亂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嘴上喃喃有詞,說著一些聽不清楚,也聽不懂的話。
一個轉身,她將要從沙發上跌落在地。
一個疾步,他火速上前,剛猛的力道在即將接觸到時化為海綿般的柔力。
亦舒五味雜陳。
他把她扶正,靠在沙發背上。「亦舒,過來搭把手。把她扶進卧室去。」
亦舒訥訥地點了點頭,像是一個正在操控中,意外斷線的木偶,慣性地做著伸展動作,僵硬,不自然。
徐世曦搭住她的右手臂,小心翼翼地避開任何會接觸到的敏感的地方。
蘇亦舒搭住她的左手臂,迫於無奈地觸碰她白皙柔嫩的肌膚。實在是晶瑩剔透,粉妝玉砌。
想必平時沒少投入時間和精力在保養上面。畢竟是一個年近三十的女人,稍有懈怠,青春靚麗便會無情離去。
亦舒離題的想法被唐黛吞雲吐霧的酒氣刺醒。
打開房間的門,一種無形的控制欲死死地扼住了亦舒的咽喉。房間的主體色調是清冷的白色調。但一些裝飾和擺設,幾乎被各種紅色佔據。血紅、丹紅、橘紅、赭紅……
和她本人一樣,活得那樣強烈,甚至把周圍人的空氣都染成了紅色。
唐黛在入住馥園之後,對住所進行大刀闊斧地整改。不過,房東在合約中寫明,不允許對牆體和一些不能移動的物品,比如壁櫃、浴缸、地板等拆毀更換。其餘的窗帘和沙發之類的可移動物品,隨意處置。
房東尤愛白色,原本所有的布局百分之九十以上皆是白色。
和亦舒一樣,她同樣喜愛白色調。只會在窗帘,被褥,桌巾等方面選用米色,藕色等偏暖的淺色。
任何瘦小苗條的人,在失去自身的力量支撐的時候,都會變成一塊軟綿綿的鐵塊,就像現在搭在亦舒和世曦肩頭的唐黛。
亦舒幾乎是摩擦著前進,所幸地板足夠光滑,不然一定會產生刺耳的噪音。
她把唐黛輕手輕腳地移到床上,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使她能更舒服地躺著。萬一醒過來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不過照目前的情形看來,恐怕到隔天早上,都未必可以醒來。
亦舒把她腳上那雙精緻的裸色高跟鞋脫掉。腳上塗著大紅色的指甲油,腳趾甲修剪得很整齊,很漂亮。
拉過一旁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窗外的月色不知何時斂了光芒,只看得見遠處忽明忽暗的路燈發出的光。
那麼今晚,到底該由誰留下照顧她呢?
「我留下照顧她吧。」亦舒站起身來,對徐世曦說:「你回去洗個澡,好好休息吧。」
亦舒知道,今晚必須要有一個人留守在此,擔任守夜的工作。除了自己,就是世曦。倘若是世曦,那還不如是自己。
「還是……」徐世曦欲言又止。
「還是什麼?」亦舒的臉色陰沉下去,「還是你想說,你留下照顧她。」
徐世曦尷尬地抽動了一下嘴角。
「如果你想要留下,我想我阻止不了你,我也攔不住你。可是,如果你抱著這樣的想法和心態,又何必假意請我過來,是顯示你很忠誠,還是當面演戲給我看。」亦舒內心的悲憤化作一連串的拷問,淚水迅速充斥了眼眶。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呢?」徐世曦委屈巴巴地說:「我以為我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以為你會理解,我以為你會相信我。」
「是,我相信你說的話。」亦舒斬釘截鐵地說:「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會相信。可是……」亦舒嗚咽起來,「我不相信,我自己。你那麼完美,她那麼優秀。而我,實在普通,普通到放在人群中,就會被輕易地淹沒。」
「不,你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徐世曦捏住她的肩膀,兩隻銳利的眼睛直直地注視她,「你在我眼裡,一直是超然的存在。」
徐世曦懊喪極了,早知道,就應該讓唐黛睡在酒店。或者拜託助理小葉來幫忙照顧即可。終究是不放心。那些的過去的回憶和片段,雖已過去,但畢竟是存在過的。當時她狠心和絕情的畫面,還不斷地在腦海里上演。
他無聲地哀嘆。敗給了歲月,敗給了時間。
黼蔀黻紀終歸南柯一夢。
「行了。」亦舒拂開他的手,「還是我留下她吧,你什麼也不要再說了。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吧。」她剛才的一番話,只是宣洩鬱結不散的怨懟。
徐世曦如鯁在喉,多言多錯,索性收回了所有的內疚和自責。
「你有事打我電話。如果她醒了,你就回來。我怕……」
「怕什麼?」
我怕她會說出一些令你不悅的話。
徐世曦搖搖頭,眉心緊蹙。
亦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框的轉角。一瞬間,窗外的涼風又凜冽了幾分。
她回過來,看了看床上的唐黛,一張美好無辜的臉,一張面目可憎的臉,居然可以同時存在於一個人的身上。
她緊繃著神經,搬起椅子,輕輕地放下。坐下后,靠在桌子上合上雙眼。世界過於安靜,彷彿只剩下自己不安的心跳。亦舒清醒地睡著,似乎能聽到隔壁住戶家傳來的時鐘滴答的聲音。
過了很久了吧?亦舒出來時沒有拿手機,漆黑的夜晚亦無法推斷此刻的時間。
依舊是清醒地睡著。
唐黛開始躁動起來,嘴裡喃喃自語,說著一些模模糊糊的話。亦舒聽不真切,但有三個字,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徐世曦。
隨後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
亦舒措手不及,招架不住。
「啊ā,怎麼辦?啊á,怎麼辦?啊ǎ,怎麼辦?啊à,怎麼辦?」在各種聲調的驚嘆中,她徹底失去了方寸。
「出什麼事了?」徐世曦奪門而入。
亦舒瞪大眼睛,「你怎麼過來了。」
「我就坐在客廳。」徐世曦上前幾步,「你幫她找件乾淨的衣服。」他看了看地上的穢物,「這裡我來處理。」
徐世曦在走出卧室的那一剎那,腦中浮現的全部是亦舒的哀怨的表情。他不能讓她去承受這些本不該她承受的難題。
倘若多幾分絕情,一切難題或許就會不攻自破,迎刃而解。可他終究做不到絕情。
一些所謂的仁人志士,總是自詡胸襟寬廣。別人對我無禮,我卻以德報怨之。
徐世曦或許也做不到這般,多數是出於不忍。
他退回到客廳,斜倚在沙發上,和亦舒一樣,清醒地睡著。
亦舒打開衣櫃,拿出一條連身的睡裙,幫唐黛把污穢不堪的外衣脫掉,然後換上。
一個裝得那麼高貴的淑女,也會展露出如此不雅的一面。亦舒看著臉色發白的她,竟莫名地同情了起來。
徐世曦從廚房找到浴室,終於在陽台找到了掃帚,畚箕和拖帚。他把地板上的穢物仔細地掃進了畚箕里。接著用拖帚把殘留的液體拖乾淨。
亦舒站在一邊,愣愣地看著他把這一切做完。
又一次看他轉身的背影。
「你,幫她擦一下吧。」徐世曦遞過來一條溫熱的擰乾摺疊好的白毛巾。
亦舒機械地接過,機械地在她臉上擦了擦,敷衍了事。
她臉上的妝容半花,左腮的粉底掉了明顯的一塊,右邊的眉毛缺了一塊,像是一條斷眉,頗為滑稽。
處理完這些鬧心的事,亦舒昏昏沉沉地小憩了兩個多小時。醒來后,東方既白。她出去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的世曦,腳步聲吵醒了淺眠的他。
亦舒跟他說了幾句,就回到樓上的那個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