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一世

第一章 又一世

阿離足足昏睡了半日,半睡半醒間只覺得心慌氣短,腦子裡無數個片段閃現又消失,浮光掠影般的看不清人也說不清事,阿離心急地大叫:「請等一下!等一等……」

事實上她那乾裂起皮的嘴唇只不過肉眼可見地動了一動,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小娘子好像要醒了!」

耳畔響起一個老婦的聲音,聲音裡帶著一絲驚喜和擔憂。

立刻就有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回應她:「俺就說了,這女娃娃也就是摔暈過去,死不了。上回俺捉的那隻黃皮子,摔暈了一天還爬起來逃了,要我說這姑娘還能不如那黃皮子……」

是了,阿離忽然想笑,因為她知道這人隨後說了一句:「這姑娘還能不如那黃皮子的骨頭硬嗎?」

果然,那男人把話說完,老婦氣的將手裡的拐棍給他腿上來了一下,這男人嘿嘿笑著出了門,門外響起他喚他婆娘的聲音。

這對話,為什麼好似在久遠之前,就已經發生過了?

難道還在做夢?

是了,她肯定是在做夢。

她明明已經死徹底了,御醫扶脈后頻頻搖頭,說她油盡燈枯,回天乏力。

御醫的話她根本不用聽,她探過自己的脈,早已知道自己活不過這個冬天。

可惜了,可惜了。

糟蹋了自己的命,也沒能救得了任何人。

彼時的雲領山,想必是赤地千里,哀鴻遍野。無一生靈能從那焚天的大火中逃生。那片廣袤茂密的雲峰林谷,那數以萬計的飛鳥走獸,她懂事的幼弟和她賴以寄命的師門,還有山下樸實勤勞的山民。只怕都已葬身火海,哭喊聲震耳欲聾,形同地獄……

雲領山自下而上被所謂的「山火」足足焚燒了四十天。

消息傳來,她扶床吐了三大口血。

一雙用金線紋著黑龍的烏金靴走進她低垂的視線,毫不在意地踩在她噴濺在地面的血沫子上。

豪美又空蕩的宮殿里沒有第三個人,想必宮女們都悄悄退了出去。

今日便是她的大限之日。

她望進那雙陰鷙傲慢的黑眸,索性擦了擦嘴,往後一躺滾進了柔軟的被褥中,只當沒看見他。

「你……」他的聲音響了起來,彷彿說了什麼,一句又一句。

但是真不好意思,她已經聽不見了,耳朵嗡嗡作響,心跳如擂鼓,幾欲震破耳膜。

然後一口氣上不來,她本能的掙動了兩下身子,就真的死了。

死就死唄,怎麼死人還做夢?

阿離逃避似的不想睜開眼睛,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提醒著她這具身體的鮮活。

遠處有鳥叫聲。

再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鳥叫聲,她學鳥叫聲騙過很多人,尤其是布谷鳥的聲音,她能學雌鳥的叫聲把雄鳥引到手心上。

現在叫的可不就是布谷鳥。

布谷鳥是春天的鳥。

阿離倏忽睜開了眼,再次心跳如擂鼓。

她的視野里出現了一根吊著七八根臘肉的房梁,房樑上做了個尖,鋪蓋著發了霉的稻草,稻草下是泥巴牆,沿牆結了三四個蜘蛛網。

燒火的柴火味飄進她的鼻孔里,離她不遠處必然有個灶台,灶台上好像煨了一鍋米粥。

阿離的肚子相應般地咕咕叫了幾聲,她很想大聲提醒一句:再不把粥端下來,粥就要糊了!

果不其然,門口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過來,一個女子動作很大的跑進那廚房裡,緊接著就開始罵道:「沒腦子的豬八,就不知道看一下火,糊掉的粥怎麼能給那小娘子喝?!真正是沒腦子的豬八!」

緊接著老婦拖著拐棍也一步一步挪過來,也跟著罵起來,卻是在罵她兒子:「別罵他豬,豬要是成了精聽了會生氣,豬大仙告饒啊豬大仙告饒!」

那女子大概是兒媳婦,聞言哈哈笑起來,嘴裡罵著自己那粗心大意的郎君,卻動作極溫柔的將婆母攙扶住了:「娘,您快坐下,俺先盛一碗給您喝點,這麼稠的米粥,咱家可有日子沒吃到了,聞著真香啊。」

老婦卻道:「你先就那鍋底撈碗厚的,涼涼給那小娘子喝吧,天可憐見的,半條命都摔去了。我就喝點湯,這粥湯里有米油,聞著就香。」

媳婦子默了片刻,勸慰道:「娘你身體也不好,大郎前幾天剛颳了一張新狼皮,明兒下山能換好些米來,咱也不要省,家裡還有好些黍米面呢,過兩天俺們就能吃到新米了。」

老婦只是不肯,婆媳兩個竟然在灶台旁邊推讓了起來。

遠處布谷鳥叫的歡,森林裡微風掠過,樹浪輕搖,春光爛漫,花香隱隱。

阿離躺在床上,只一雙大大的眸子看著房頂。

眼淚順著眼角倏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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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雲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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