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父子談
唐氏又請徐醫正過府來為薛勁英診脈。
俆醫正右手扶上脈片刻,左手捻著鬍子便是一抖,揪下幾根鬍鬚來。
「這……怎麼可能?」徐醫正喃喃道。
他面上浮現幾分慍色,站起來鄭重地向唐氏行了一禮:「薛夫人,令郎在半月前還是必死之軀,然現在看來,有枯木逢春,殘肢重續之狀。生機雖小,卻已有了活下去的可能。」他頓了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府上既然已有了杏林聖手,何必還叫老夫上門自取其辱。」
說的唐氏大為尷尬,又極為困惑:「先生此言妾身聽不明白,我薛家自來都是請您到府問診,即便從前也尋過江湖游醫,但都跟先生如實說過。何來的杏林聖手?府內若有那樣的人,妾如何會不知?」
徐醫正也十分不解,近來並沒有聽說盛京來了什麼高人。誰能治薛二先天帶來的弱病?除了雲領山上的那位……,更不可能,那人久已不問世事了。
難道薛二真是娶了妾,沖了喜,陰陽調和下自動好起來了?
這怎麼可能呢?這不過是一番自欺欺人的話罷了。
唐氏卻從俆醫正的話里聽明白了一點,英哥兒果真在慢慢好起來,不由喜不自勝,命王媽媽塞了兩張銀票到徐醫正的袖子里,又再三地請徐醫正留下一道調養的方子下來。
徐醫正這一回下筆的無比鄭重,斟字酌句、十分考究。足足寫了一個時辰才寫得。
待送到蕉蘭苑后,又被阿離哼了一聲撕的粉碎。
看著她鼻孔朝天的樣子,苑中眾人都有些無奈。
十五天的葯浴很快期滿,阿離手裡的紫血膏所剩無幾。
不過薛二已經用不到了,接下來只要照著她的方子認真調理,靜養三年必能好全。
薛二郎的身子大好。
這個消息從唐氏的嘴裡說出來,起先還有許多人不信,想著大約是迴光返照,做娘親的心疼瘋了罷。
但是連薛府的下人們都這樣說,薛家隔房的叔伯嬸娘們不由信了幾分,這兩日,便是流水般的登門看望。
堂表兄弟們是極高興的,畢竟幼時一同玩耍長大,結果人看著看著就不行了,彼此說起來都很傷心。
萬萬沒想到還能有康復的轉機。
唐家也從束河老家派了人來,唐氏在自己娘家人面前又是大哭一場,只道老天保佑,苦盡甘來。
薛家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但唐氏又憂心薛二郎剛好了些,別再受累倒下來,沒兩日就給蕉蘭苑下了閉門令,不許任何人前去打擾,連薛艾一眾小姐妹都不許去了。
周薇主僕這才鬆了一口氣。
每個前來看望薛勁英的人,無不對這「極有福氣」的貴妾百般好奇,這幾日她們是出現也不好,不出現也不好。被人各種眼色從上到下颳了百來遍。
阿離直接告假躲去了重巒樓。
大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薛勁英身體好起來,人也精神了許多,不但能到院中走幾圈,胃口也開了,蕉蘭苑的小廚房正式起用,還不曾斷了大廚房的飯例。
齊大娘帶著人到蕉蘭苑給周薇磕頭請罪,被薛勁英不冷不熱狠狠挖苦了她幾句。直把一個老婆子臊的臉通紅。從此闔府下人再不敢對周薇主僕有所怠慢。
薛家的家主,薛灃卻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件事情。
兒子的身體好了,於他是老懷大慰。畢竟膝下一共就是兩個兒子,本就單薄。
原是做好了失去其中一個的心理準備,未想到能絕處逢生。
一面感慨徐醫正醫術之高,一面又有些不解,明明前些日子,徐醫正已經暗示了他們為老二早做準備,怎麼就突然好起來了呢。
但不管怎麼說,這份救命的恩情必須當面重謝。
徐醫正私好章刻,薛灃早年曾收藏有一塊極好的田黃石,光線透照下,石心隱泛黃紅之光,燦爛醒目,手感溫潤細膩,色如雞油。這種田黃石比同等體積的黃金還要貴重不止。
薛灃仔細用錦袋裝了,下朝時去了一趟太醫院,堵住了正當值的徐醫正。
「薛太傅,臣萬萬不敢收。」徐醫正有些遺憾地看了眼袋子里的東西,堅決地還回薛灃的手中。「臣雖出了一些力,其實之於令郎的病不過是棉里抽絲,作用甚小。令郎那是胎裡帶出的弱症,莫說是臣專攻胎里疾,便是整個太醫院的大人們也不會有更好的辦法。」
自薛府回來后,徐醫正著實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他的臉皮絕沒有厚到認為是自己妙手回春所致。
因此,他拱手道:「臣下以為,令郎之所以能康健,或是背後另有高人相助,或是上天不忍,運道使然。這世間諸多玄妙之處有多少人能真正參透的呢?」
這麼一說,倒也符合薛灃心中所想。但是徐醫正為了薛勁英的身體十餘年勞心勞力,也是實情。因此薛灃還是堅持將那塊田黃石贈送給他:「為了我家二郎,徐大人殫精竭慮,操心不止。老夫家中也沒有人好刻章印,此物件在家中實屬明珠蒙塵,徐大人就不要再推拒了。」
如此兩人好一番推讓,徐醫正才收下來,心中只道慚愧。
薛灃回府後,又去了一趟蕉蘭苑。
旁敲側擊問了幾句,薛勁英只道是周氏服侍的好,其他的話再沒有了。
薛灃卻越發狐疑起來,坐在書房想了片刻,命人叫來薛勁莛。
父子倆在書房中說起此事。薛灃問薛勁莛如何看法。薛勁莛笑了笑,道:「父親大人何必煩惱,徐大人推測不過兩點,或是天意或是人為。若是人為,於二弟只好不壞,那人若要回報也是理所當然。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家中但有,任他所求便是了。家中若沒有,求也求不得。」
薛灃點點頭,道:「若真有此人,薛家上下絕不會忘記他的恩情。為父只是擔憂此人別有所圖罷了。」
說到「別有所圖」四個字時,薛灃的臉上忽然出現一個古怪的表情。整個人發起怔來,薛勁莛喚了兩次也沒回應。
過了半晌,他看向薛勁莛「……風知,你可還記得你的祖父?」。
薛勁莛也愣了一下,笑道:「父親這話說的奇怪,兒子怎麼會不記得祖父?」
薛勁莛神情複雜,追憶起自己的祖父來,尊重、孺幕、悲切的表情罕見地交織在他的臉上:「孩兒從小長於祖父身邊,從未有一日忘懷。若他老人家還在,見二弟身體好轉,一定高興極了。」
薛灃道:「是啊,他若是在……,他可曾向你提起過『龜背詩』?」
龜背詩?
這是薛勁莛第二次聽到這個名詞。
第一次是馮芝在青白堂時所說,馮芝甚至還將整首詩背給他聽了一遍,只是不知道馮芝回去后,有沒有找到那本古書。
薛勁莛道:「兒子未聽祖父說起過。」
薛灃沉思良久,有些自嘲:「上古神話,難辨真假。你祖父也從未跟我詳說。只是……當年父親……你祖父去世不久,薛良也一病不起,臨終前曾對我說,龜背詩里有一樣東西,在咱們家。」
薛勁莛心中劇震。
薛良是伺候了祖父一輩子的老僕,即便如他薛勁莛,見面也要喊一聲「世叔」。薛良的話斷不會有假。
祖父顯然跟起薛灃提過「龜背詩」,卻及時打住沒有再說下去。
為什麼?如果龜背詩所言是真,為何不給後輩留下隻言片語?
詩中提及的蚩尤寶物若真有一樣落在薛家,豈非「懷璧其罪」?薛家兒女對此還不清不楚,不是連死都死得不明白嗎?
父子倆顯然都想到了這一點。一時室內的氣氛沉重得叫人喘不上氣來。
薛勁莛想的更長遠些。
祖父臨終前,將親手建立的薛家軍中的精銳單獨挑出來,命名「疾風」,跳過薛灃,直接交到了薛勁莛的手裡。
「疾風」人,都是以一當十,有特殊專長,發誓效忠薛家人,或者說直接效命薛勁莛的人。
如何衛、秦馭、趙取、李覓都是「疾風」中的人。
可是,他們的作用,僅僅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