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沒規矩
薛艾所住之處叫做「聆溪小築」,原是因為建府時曾在此處挖出一個活泉眼來,后辟成一條水道歸進府中的內湖,常年流水潺潺,滋養了出一片蜿蜒的綠意來。
薛艾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格外用心的養護門口這片風景,如此一路走來,分花拂柳,柳暗花明,很有世外桃源之感。
阿離跟著抱香進了聆溪小築,院里的人都吃驚極了。
府里的嫡三小姐,把二少爺妾室的丫鬟帶回來用。且不說那婢女教養如何,光她不是「薛家人」這層身份,放在嫡小姐的房中就很不合適。
無論是娶妻還是納妾,很多陪嫁來的大侍女都是預備著另一層用處的。由奴婢搖身一變成為如夫人,是很多深宅大院里的潛規則。
這樣一來,二少爺將妾室的婢女「借」給親妹妹用,就十分不妥。
薛艾身邊有一等侍婢二人,二等侍婢四人,管洒掃花植把守門戶的低等奴婢數人。
抱香就是一等大侍女,另一位叫做九枝,是個脾氣大的。
儘管薛艾一回來,就把在薛二那裡發生的事情前因後果交代了一遍,九枝還是第一個跳出來,一張瓜子臉上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小姐怎麼能將人真的帶回來?咱們這裡可沒有廚房,要個廚娘做什麼用?」
薛艾安撫道:「人家也不是天生做廚娘的,她是周姨娘身邊的大侍女。就三天,你們擔待著點不就是了。」
幸好只有三天,九枝憤憤然地看著門外站著的阿離。只覺得站姿丑,樣子更丑,縮肩塌腰的沒有一點大侍女的派頭。
抱香有些憂慮:「看著年紀太小了,這樣的年紀在咱們府里,連二等都沒做到呢,也不知規矩學沒學全。」
九枝嗤鼻道:「商戶家出來的懂什麼規矩?」
這話說的傲慢,薛艾聽著皺起眉頭:「是我平時縱的你們不知道輕重,這話也說得?規矩不好你們多教教就是了。誰能決定的了自己的出身?我若再聽你說上一回,這裡就第一個容不下你!」
九枝眼眶一紅,有些後悔自己嘴快,又十分委屈。
薛艾是很少發火的人,見她如此又緩下聲音:「你們都要記住了,周姨娘是對我二哥哥有大恩的,若以後真被抬成正室,也是一院主母,是我的正經嫂嫂,什麼出身不出身的可千萬不許再提。」
九枝點點頭。
抱香打了個圓場,笑道:「不如我來問問石榴姑娘平時負責哪些,我們這裡也給她負責好了,不過就是三天,莫叫人說我們怠慢了她。」
說完便喊石榴進來。
阿離在外面廊下候了半刻,眼觀鼻,鼻觀心。落在她身上有許多打量的目光,但她毫不在意。
聽到抱香喊,阿離抬腳進門,入眼便看到一個面生的侍女眼圈通紅,分明剛剛哭過,看到她進來立刻毫不客氣地瞪了她一眼。
抱香介紹九枝給她認識,又大約的說了說院里日常的工作,個人分工的職責。
「你在蕉蘭苑裡都負責什麼活計?」抱香問她。
阿離愣住了,什麼活計?什麼活計都不幹啊。
她想了想:「我就負責小廚房,還替二少爺煎煎藥。」
抱香也愣住了,這裡既沒有小廚房,也沒有人需要吃藥。還能要她做什麼呢?
正為難時,阿離一臉真誠地為她排憂解難:「千萬不用替我沒事找事做,你們往日如何還如何,我就喜歡閑著。」
眾人:「……」
九枝氣道:「你憑什麼閑著?讓府里一白養活你人嗎?」又道:「什麼『我』?你是個奴婢,要稱自己為『奴婢』。」果然是個規矩都沒學全的懶貨。
阿離哦了一聲,很認真道:「奴婢我知道了。」
抱香扶額:「既如此,你就在外屋聽用吧,若小姐有事喊你,你就來幫幫忙。」
這是很客氣了,既不得罪她,也不用她。
阿離點點頭,沒有意見。
……
很快,聆溪小築熱鬧起來了。
才兩天的時間,院子里雞飛狗跳。起因是七夕節將至,薛艾打算給府里的兄弟姐妹們一人做一把扇子,扇子下面自然要配玉墜兒或彩絲絡子。
這樣的事情再簡單不過了,阿離也被分了個活計,就是打兩條彩絲絡子。至於畫扇面粘扇骨這樣的事情自有薛艾和其他人來做。
一個女紅稍好的婢女,一個時辰便能打出三條來。而阿離用了整整半天的時間,才勉強打出來一條,無論是配色還是式樣都慘不忍睹。浪費了一團極好的絲線。
九枝氣的指著阿離的鼻子一通臭罵,只不過罵來罵去不過是「懶怠的奴婢,手笨的丫頭」,這些深宅大院里的高級侍女,罵人哪有阿離在外面聽見的精彩,阿離聽下來只覺得不痛不癢,深表遺憾。
她在山上沒學過女紅,也沒人會。大家的衣服破了最多是自己綴個補丁補一補,哪來這麼多講究。
沒法子,九枝替她把絡子打好了,又送到她的面前顯擺了一番,最後綴到扇子上才算是功成了。薛艾又用丁香小箋寫了幾句寓意極好的祝福語,連著扇子一起用錦袋裝了,便吩咐侍女們送到各房去。
往青白堂跑腿的差使一貫是九枝領的,九枝一貫以此為傲,輕易不讓人。
不料剛端了盤子,出門就是腳底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不但腳脖子崴了,連腰都閃了。
原來是門口的石階上灑了皂水,大約是哪個洗衣婆子的洗衣盆子漏了。
聽著九枝哭聲震天,薛艾頭疼不已,一邊安撫著九枝,一邊安排抱香去送。
阿離忽然站出來:「九枝姐姐需要卧床靜養,抱香姐姐輕易不好離開小姐的身邊。不如我去送吧。」她十分自然而然地將九枝那個盤子端到自己的手上。
九枝躺在床上瞪圓了眼睛,彷彿一下子發現罪魁禍首,手指著阿離:「好啊,原來在這等著我呢,你是不是就盼著我倒下來,好讓你接我的差使啊?!你做夢吧!」說著一把拽住薛艾的袖子:「小姐,你別讓她去,她……她一定會壞事!」
薛艾也有些遲疑:「石榴,我大哥哥那裡看管的甚嚴,面生的人只怕送不進去,還是讓抱香……」
阿離義正辭嚴道:「小姐說的哪裡話,我自進了薛府,就是薛府的下人,面生面熟的有什麼要緊?若不能分擔主子的煩惱,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我只管把自己的活計做好就是!」
一番話說的光明坦蕩,倒叫薛艾有些不好意思回絕。
九枝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於是往青白堂跑一趟的差使就真的落在了阿離的身上。
青白堂原來離蕉蘭苑就不算遠。阿離常常站在山下朝上看,隱隱能看到一角斗拱飛檐。
薛家這兩兄弟倒有些意思,薛勁英纏綿病榻時,薛勁莛常常來看望,哪怕做弟弟的還睡著,薛勁莛都會坐在床邊看一會。薛勁英自好起來后,薛勁莛倒是一次也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