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避瘟丹
?「二哥,這年三十的,鋪子都關著門呢,你帶我們到哪去?」多隆阿眨巴著兩隻小眼睛,緊了緊狐皮襖領。
「拜年啊。」肅文臉上凍得生疼,心裡卻很輕鬆,他饒有興趣地看著街上賣糖豆的、賣果脯的、賣糖葫蘆的,賣大扁杏仁的……,一群孩子正簇擁著他們,個個臉上都掛著笑,不管是貧窮還是富貴人家,富的可以買點雜拌(各種果脯),窮的有點糖豆也能湊合湊合,都能過年。
「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從出門就沒停過,街上的人家都掛著喜慶的西瓜燈,紅團亮燭,讓人感受到喜慶的年味。
路倒也不難走,可遇上的人他一概不認識,但二爺、二爺的稱呼盈滿於耳。
多隆阿與胡進寶對視一眼,「二哥哎,我們哥倆,是聽說你醒過來了,歡天喜地跑過來,五更的餃子還沒吃,拜的哪門子年?再說了,還沒到子時呢!」
「噢,還有這規矩?」肅文站住了腳,年三十沒有開門的店鋪,這前世後世大概齊一樣,這吃過餃子再拜年,嗯,也差不多。可是店鋪沒開,自己到哪弄錢?還給人家許下三天的時辰!他不禁後悔自己有些冒失。
「拜年是假,找點錢,倒是真的!」他思吟半天,緩緩說道,兩人的眼睛里馬上冒出火花來。
「是到成大爺家?」
「到劉參將家吧!」
「呵呵,哪也不去!你們說,哪家藥鋪最大、最好?」
胡進寶張口就來,「當然是岳家的德仁堂了。」
「好,藥鋪關門了,那就去德仁堂的——岳家宅子。」
……………………………………
……………………………………
「二爺,你別作難我們了,您給人把脈看病,我說句老實話,那不是要人命嗎?」一個穿戴一新的中年管家捧上茶來,大過年的,一臉小心翼翼,陪笑說話。
「呵呵,過年了,家裡沒米也沒面,就想明年到你們哪坐診瞧病,提前預支點銀子,這都不行嗎?」肅文「耐心」地說道。
多隆阿與胡進寶二人,抄著手站在他身後,卻是一臉的憋不住的笑。
「銀子,我們老爺說了,這是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那管家順手從袖裡拿出點散碎銀子,恭敬地笑道,「大過年的,也不能讓您白跑一趟不是?」他心裡卻罵開了鍋,大過年圖個喜慶,這幫老炮兒能打發就打發了吧,這是岳家老爺子的原話。
肅文臉一沉,把銀子一推,「打發要飯的呢!」他一下站起來,「我們是真心給岳老爺子來拜年的,既然老太爺不肯見,我們也不叨擾了。」
他轉身往花廳外走去,多隆阿慌忙拿起桌上的碎銀子,跟在肅文後面。
這都是老套路了,訛銀子歸訛銀子,但臉不能不要,那肅文「不要」的銀子,他跟胡進寶得「撿著」。
他正低頭高興地咧開嘴笑著,「砰」,裝到一個人身上。
「二哥,你怎麼又回來了!?」多隆阿一臉納悶,抬臉一看,正是走在前面的肅文。
「無功不受祿,咱拜年是禮數,你拿了人家銀子,那是大風吹來的啊!」肅文一屁股又坐了下來,端起茶碗,一口氣喝乾了裡面的茶水。
管家那個氣啊,可是臉上還得笑著,這瘟神,怎麼還送不走了?這一大家子,都在等著他過年哪!
「拿筆墨紙硯來!」肅文說道。
「啊,啥?」管家瞪大了眼睛,這笑容也僵了,這幫人,在內城的名聲可太壞了,整人的損招也太多了,他不得不防。
「讓你拿,你就拿,費什麼話!」胡進寶的牛眼睛一瞪,仿似就要動手,嚇得管家一揮手,吩咐道,「去,拿來。」
轉眼間,東西就擺在了桌上,肅文站起來,「多隆阿,磨墨!」
多隆阿腮幫子鼓鼓的,兩扇鼻翼笑得一抽一抽的,他小聲道,「二哥,在官學里,您的字……?」
「別廢話!讓你磨你就磨!」
「好唻!一個『福』字也不多收,十兩銀子就成!」多隆阿痛快地答應著,他朝胡進寶眨眨眼,兩人都揣摩著,肅文肯定要使什麼陰招,這大過年的,誰都圖個喜慶,不願生出是非來。
肅文拿起筆來,蘸了蘸墨,想了想,在宣紙上寫下了第一個字。
多隆阿、胡進寶、管家連侍候在旁的小廝不由地都湊了過來,只見宣紙上一個大如核桃般的黑字,「雄——」
這字寫得只能說還中規中矩,早知道要穿越,也得把毛筆字練好啊,肅文心裡一陣慚愧。
他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多隆阿,多隆阿馬上反應過來,「二哥,好字!」
胡進寶不甘落後,「二哥,快趕上前朝劉墉劉大學士的字了,好!」
他二人都在猜著肅文想要以字換錢,都一個勁地起鬨。
管家的鼻子都快要氣歪了,就這字,也就比三歲剛入蒙的孩子強一些,怎麼跟人家大學士相比?
不提他的鼻子,多隆阿卻念出聲來,「雄黃八兩,鬼箭羽一斤,丹參一斤……哎喲,我的二哥哎,你莫不是在寫藥方?這個是什麼字?」他指了指「參」字。
肅文馬上明白過來,繁體字的「參」未必這樣寫,但他搜羅大腦,也想不出繁體「參」的寫法,只好一笑道,「我手寫我字,他人豈能拘牽!能認識就行了!」
胡進寶卻拍手笑道,「對啊,我聽我爹爹說過,大書法家的字可以簡筆的!」
管家的鼻子不禁又歪了一個角度,但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肅文筆走龍蛇。
不過,他並沒有等多久,肅文就放下手中的筆,他拿起宣紙,吹了一下,待墨跡稍干,遞給管家,「煩請老管家再走一趟,把這個呈給岳老爺,如果岳老爺仍是不見,我們自己走開。」
管家將信將疑地接過來,卻是「撲哧」笑出聲來,「肅二——爺,您不會挨了一棍,糊塗了吧,我們岳家從明萬曆年間就乾的是岐黃的生意,……哎,您這個方子怎麼只有三味葯,後面這味是什麼,怎麼只有分量呢?」他抖了抖手中的藥方,似笑非笑地看著肅文。
「怎麼說話呢?」胡進寶大吼一聲,「大過年的,說點吉利的不成嗎?」
肅文格格一笑,「今天我就關帝爺跟前耍大刀,張仲景跟前寫藥方了,當然,後面還有一味,共是四味,」他臉突地一沉,「快去!」
賽虎也示威似地叫了起來,嚇得管家腿一哆嗦,馬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二哥,你什麼時辰學會開藥方了?那我明天要去考舉人去!」多隆阿拿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今晚吃得太咸,老感覺口渴。
「二哥會的東西多著呢,你們多學著點。」肅文笑道,一摸茶杯,杯里卻沒有一滴茶水,多隆阿忙屁顛屁顛地過來,陪著笑給他倒茶,「二哥,您這藥方想作什麼使?」
「我們仨年三十巴巴趕到這,你以為我們是來拜年嗎?」肅文鄙夷地一笑,「當然是換銀子!」
多隆阿與胡進寶的瞳仁中陡地放出光來,「能換多少?」
「一萬兩!」肅文鄭重地說道。
多隆阿與胡進寶互相看了看,驀地,二人同時發出一陣大笑,惹得旁邊侍候的小廝也都掩嘴竊笑不止。
「笑什麼?」肅文不滿道,「二哥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就是,就是,二哥,您什麼時候還說過真話?」多隆阿背過身來,小聲嘀咕道,胡進寶竊笑不語。
「好了,你們看著吧,等會兒一定讓你們把衚衕里那些小吃都買下來,早早讓那些買賣人回家過年!」肅文一本正經道。前世傍晚下班看見小商小販沒有賣完東西,少的,他會給人家包圓,多的,他就多買一些,讓他們早些歸家。
「好嘞,今年過年,我娘就買了幾塊槽子榚,還緊著我妹先吃!」胡進寶咽了口唾沫,憧憬道。
「我要把衚衕口的細雜拌都給他包圓了,」多隆阿家的境況要好一些,「那些粗雜拌都扔了,我最愛吃蜜餞櫻桃了……」
可是,他們還沒憧憬完,管家卻氣呼呼走了進來,臉上的笑都僵了,「三位爺還是回去吧,我們老爺就說了四個字——不明覺厲!」他「啪」地一聲,把那張藥方拍到了桌上。
多隆阿、胡進寶的眼睛不由自主都瞪大了,剛才那狂熱的目光頓時冷卻下來。
「是不是你們老爺不識貨?」多隆阿小聲囁喏道。
「就是,就是。」胡進寶趕緊隨聲附和。
肅文笑笑,拿起毛筆,在紙的右側填上了三個字——「避瘟丹」。
「你再走一趟,如果你們老爺不來,我們仨馬上就走,從此以後,再不登你岳家的門!」
再不登門,這倒是件好事,多跑趟就多跑趟吧,以後省卻許多麻煩!不過,這種人,說話有個准數嗎?管家略一思忖,一咬牙,「我拼著讓老爺罵,就再信你們一回。」
看著管家咬牙切齒地去了,多隆阿倒是擔心起來,「二哥,我們快走吧,我們今兒沒帶兄弟,別讓人一頓大棒把我們打出來,這大過年的,傳出去,還不得笑掉大牙啊!」
肅文一擺手,「稍安勿躁。」他端起杯子,撥了撥浮茶,喝了一口。
就在三人打嘴官司的時候,不一會功夫,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帶著十幾個老人、中年人和年青人就匆匆而至。
「岳老爺,提前給您拜年了!祝您來年生意興隆,四季發財!」肅文主動站起來,一揖到底。
老者有些驚訝,但訝色一掠而過,「坐,」他中氣十足,舉止雍容,「管家,上茶。」
管家忙不迭跑過來,「慢,把我從雲南帶回的普洱拿過來!用玉泉山的水!」岳老爺又吩咐道,雖然對著管家說話,但目光卻不斷在肅文臉上逡巡。
多隆阿與胡進寶互想看看,都是吐了吐舌頭,卻在肅文身後站得更直了。
肅文抬手一抱拳,「請岳老爺賜教。」
岳老爺一擺手,「這句話應是我來說,」他略一沉吟,「雄黃能解毒殺蟲辟穢,鬼箭羽又名枸骨,有破血通經之功……」他直接切入正題,邊說邊注視肅文。
「丹參能活血,當然,還有最後一味,四葯合力,解毒之力不啻於增強百倍、千倍。」肅文昂然道。
「肅二爺學過醫?」岳老爺目光炯炯。
「粗淺知道一些。」肅文呷了口茶,不卑不亢道,後世的中醫院院長當然不敢在這以中藥為生的大家跟前班門弄斧,但後世解秘的一些方子,那是前人所不知的。
「這避瘟丹?……」
「春天瘟疫流行,傳播迅速,每年老百姓因染瘟疫病亡的不計其數。」肅文看著岳老爺,斟酌著詞語,「平常的藥方,複雜且見效緩慢,這個方子只有四味葯,並且服下后功效立見,我沒有能力將此方發揚光大,只能轉贈岳老爺,岳老爺是仁人君子,品行正直,若能來年治成此葯,一則對鋪子有益處,二則對百姓有益處,岳老爺自己呢,也會增進許多功德福分!」
「我說的是藥方?這方子可是肅二爺自己琢磨出來的?」岳老爺順手接過管家手裡的茶壺,給肅文填滿水。
「英雄不問出處,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肅文打了個馬虎眼,卻下意識搬出了偉人的話來。
岳老爺瞅瞅他,半天沒言語,在座的眾人也都不說話,廳堂里一時氣氛很是沉悶,突然,岳老爺說道,「那敢問這第四味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