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似是故人來
?夜半,做買賣的鋪戶開始祭神,街上的花炮更多起來。
當五更天,肅文被從燒得滾燙的炕上叫起來的時候,耳邊的鞭炮聲就不絕於耳,往外一看,五顏六色的花炮照亮了整個北京城,北風吹過,一陣陣煙氣隨風飄來,夾雜著濃郁的供香與硝煙味。
肅安帶著他跟三妞給阿瑪與額娘磕過頭后,照樣也是兩張紅票子,喜得三妞揣在懷裡用小手捂著,不時用眼打量著肅文,生怕又象以前那樣,給他掏了去。
一陣脆響的鞭炮后,餃子端上了炕桌。
「咯蹦」,肅文一皺眉頭,吐出一個小銅錢來,這素餡的餃子倒對他的胃口,他也著實有些餓了。
「二哥,今年有好運!終年順利!」三妞拍手叫起來,象是他自己吃到了小錢似的。
阿瑪也高興道,「大難不——,啊,」他到底是忌諱說那個字,「必有後福的。」
「老二,吃完餃子,到惠嫻家去拜年去,把這個匣子帶著。」額娘一抬眼,嫂子馬上站起來,拿過一個蒲包,上面鋪著一層油紙和紅紙,看著格外喜慶。
「惠嫻?」肅文有些納悶。
這孩子,怎麼大病一場,感覺怪怪的,額娘心裡嘀咕一聲,這些話大過年的卻不好說出來,「惠嫻她爸雖然只是個正六品的筆貼式,但姑娘人好,你們從小長到大,我看今年就把事辦了吧。」
「惠嫻姐,你躺在炕上,數惠嫻姐來的次數最多,我也要去,」三妞放下筷子,吵吵道,「惠嫻姐的額娘估計這幾天就要給她生個小弟弟,我要去看小人!」
「女兒家,初一哪有出門的?老老實實待著,這麼多好吃的,還圈不住你的腿!肅文,快去吧。」額娘催促道。
懵懵懂懂提著蒲包就要出門,隱約猜出惠嫻是誰,卻不知家在何方,有心問一下三妞,三妞的心思只在雜拌之間,無暇它顧。
就在他躊躇兩難之間,多隆阿與胡進寶就出現了,照例又是幾個響頭之後,肅文就把他們拉到了外面。
「走,先陪我到惠嫻家去。」他揚揚手裡的蒲包,胡進寶馬上接了過去。
「二哥,大過年的,你還敢去?」多隆阿馬上跳出三尺開外,跟他倆拉開了距離,「年前我們讓惠嫻潑了一身涼水,你都忘了?啊,就是你昏迷之前。」
「啊?」肅文有些吃驚,他本想多隆阿與胡進寶能自己個說出惠嫻是個什麼樣的人來,「怎麼回事?」他脫口問道。
多隆阿看一眼胡進寶,「二哥,我怎麼感覺你好了之後,身上透著邪性啊。」
「嗯?」肅文板下臉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著,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樣。」多隆阿縮了縮脖子,看到一個小孩過去,點上一個鞭炮就扔了過去,嚇得孩子撒腿狂奔起來,他在後面哈哈大笑。
「惠嫻不讓你跟我們在一塊瞎混,你大哥領著錢糧,就沒你的份,勸你早找份正經營生。」胡進寶笑道。
「她是?」肅文隱約確定這個人的身份。
果然,多隆阿笑道,「我們的嫂子唄!」
肅文一愣,「成親了嗎?」前面兩個字清晰可聞,後面兩個字就在嗓子眼裡了。
「二哥,你倒是想,可人家得願意啊!」多隆阿擠眉弄眼。
「這次,二哥發了財了,呵呵,那還不得乖乖就範啊!」胡進寶也騷情起來。
一路上想象著這個惠嫻的模樣,轉眼間,三人從肅文家的羊肉衚衕來到了另一個衚衕口,推開一家院門,門垛上同樣有著相同的雞爪子,不過數量少些,踩著腳下的芝麻秸,三人就走了進去。
「春聯是紅的,福字怎麼是白的?」肅文從剛醒來就發現了這個問題。
「咱們都是正白旗的嘛。」胡進寶簡單回答了肅文的問題。
「三叔,給您拜年來嘍。」多隆阿大聲喊著,房門開了,一個留著八字鬃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好好,過年好,過年好。」他滿臉堆笑,可是看到肅文時,臉上一下驚訝起來,「肅文,你活過來了?」
「醒了,昨夜裡醒的。」肅文馬上意識到這就是未來的老丈人了,他趕緊上前,學著多隆阿與胡進寶的樣子,跪地磕頭,滿院的芝麻秸,地上倒也鬆軟。
「不敢,不敢,」中年人一下攔住了他,「快進屋,進屋吧,外面冷。」
一進屋,迎面一個女人就迎了過來,她眉清目秀,杏眼桃腮,尖尖的下巴頦就象那白蓮花瓣似的,肅文感覺自己的眼睛都挪不開了。
「多三爺,胡四爺,給您拜年了。」她請了個蹲安,眼睛卻一下落在了肅文身上。
咳咳,多隆阿咳嗽一聲,肅文這才回過神來,眼前這個女子是這麼俊俏利落,亭亭玉立,令人心曠神怡,她又是那麼熟悉,好象竟是在哪見過,仿似故人一般,「這是我額娘讓我帶過來的八大件,給叔叔嬸嬸。」他把東西放到桌上,可是東西沒放穩,一下掉了下來,幸虧多隆阿手快,給接住了。
惠嫻眼裡竟泛起淚花來,她喃喃道,「你終於活過來了,星天菩薩喲!」她一甩頭,卻沉下那俏白的小臉,「活過來,又去干你那些混賬營生去!」
肅文剛想說幾句,胡進寶卻搶先道,「惠姐,你可冤枉二哥了,天泰軒茶樓那件事,是老闆不地道,一討飯的進去討口水喝,他竟給人家趕了出去,二哥氣不過,才出手調理他!」
「就是,成家管事的管家太不是東西,到便宜坊拿一隻醬雞,他就讓王掌柜給他寫十隻,拿一隻烤鴨,他敢讓王掌柜給他寫十兩銀子,反正成大爺也不知道,我們看不過,才出手的。」多隆阿也嘿嘿直笑。
呵,我竟然是這般急公好義,肅文不由地微笑起來。
他這一笑,惠嫻卻惱了,「你們就幫他說好話吧,我不聽。」她一扭身,挑簾走了進去。
「三叔,嬸子快生了吧?」多隆阿笑道,順眼往裡瞅去。
「生了,昨晚生了。」惠嫻父親訥采高興地說道。
「女孩還是男孩?」胡進寶馬上問道。
「男孩。」訥采一臉高興,發自心底的高興。
肅文也微笑著,畢竟是剛到這個世界,許多事情自己並不熟悉,他想多聽聽,再多看看。
「三叔,您這是老來得子,洗三和滿月您打算怎麼辦吶?」多隆阿抓起一把瓜子。
「這,」訥采有些猶豫,臉上也是有些蒼白,「洗三總得辦吧,家裡也沒錢,就湊合著辦吧,七姥姥八大姨的,總得來那麼十幾口子,羊肉酸菜熱湯麵,再炒點鐵蠶豆,對付對付過去就行了。」
一陣女人的抽泣聲從裡面傳出來,肅文一聽,卻不是惠嫻的,敢情就是未來的丈母娘嘍,這是傷心了,委曲這個剛出生的老兒子了。
「那滿月呢?」胡進寶沒有眼力價,追著問道。
「吃飯穿衣就家當,我剛才跟惠兒正說這事呢,等會兒我出去拜年,就手辭一辭,不過,咱旗人講究這一套,怕是還有人來的。」
肅文馬上明白,這是兩個重要的節日,對這一家人來講,無比重要,他馬上吩咐道,「進寶,你去找我額娘,先拿一百兩銀票過來。」
「好嘞。」胡進寶得令,馬上推門跑了出去。
「這可使不得!」訥采馬上阻攔起來,「再說,你們家也不寬裕。」肅文家的雞爪子在羊肉衚衕里,是最多的,他都擔心昨晚他們家怎麼過的年,沒讓要賬的踩平了吧。
「三叔,你就放心吧,」多隆阿笑道,「肅二哥昨晚可發了筆大財!」
他話未說完,惠嫻又挑簾走了出來,「你又去哪裡打秋風了?還是去賭博了?」
肅文一笑,多隆阿的嘴卻更快,「二哥昨天寫了個藥方賣給了德仁堂的岳家,岳家給了……」
肅文打斷他,「給了點銀子。」
「你會開藥方?」惠嫻卻是不信,「你學過醫,我怎麼不知道?」
「岳老爺子是當代名醫,他認可二哥的方子,斷然不會有假的。」多隆阿馬上替肅文開脫起來。
正在打著口舌官司,胡進寶卻跑了回來,「二哥,你額娘不給銀票,還把我攆了出來。」
「嗯?」肅文一挑眉毛。
「你大哥偷錢出去賭去了,你額娘在家裡正生氣呢,你阿瑪也不見人影,正在那訓你大嫂呢。」胡進寶有一說一,也不顧肅文的眼色,噼里啪啦亂說一氣。
「我說不合適的。」訥采略有些尷尬,也略有些失望。
看著胡進寶坐下還想吃點什麼,肅文一拍他的肩膀站了起來,「三叔,您老別犯愁,洗三、滿月都包在我身上,保准讓我這個小兄弟風風光光的,人啊,誰也不比誰矮些!」
惠嫻卻走上前來,「不許去瞎胡鬧啊!」
不知怎麼地,肅文對這個未過門的媳婦好感倍增,他心裡暗道,這可能就是緣份吧,「擎好吧,保准誤不了事的。」
就在他們仨走到大門口,惠嫻又追了出來,「別胡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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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唉,我的銀票還在我手裡,先用我的吧。」胡進寶倒也爽快。
看著一臉不情願的多隆阿也掏出了銀票,肅文一笑,「撒出去的銀子潑出去的水,沒有往回收的道理,銀票,你們給我收好嘍,剛才你們說的那個成府的管家是怎麼回事?」
「二哥,我跟進寶都覺著,背後使壞的人就是他。」一聽不收銀票,多隆阿馬上來了精神,他把銀票掖到袖子里,「年前他喝醉酒,曾親口跟人說過,是他收拾了你!」
「好,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那我們今個也去收拾他!你們倆附耳過來。」
兩人趕緊把頭豎了過來,肅文低聲囑咐了幾句,多隆阿笑著豎起大拇指,「二哥,高明!」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