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真情
一時刑場上聚集著的眾人都散了。
先時曹紳人頭被砍下來的那一場景,正映在了魏四的眼前,良久,才和緩過來。
呂福和魏四回了磬醉酒樓。
一到鋪子,但見著魏二獃獃的倚門坐著,臉上平平淡淡,對於曹紳被斬頭一事,不做一句評論。
呂福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收拾好行囊,背著包袱來前廳同魏四辭行。
魏四正坐在太師椅上慢慢的呷著茶,這一段時間呂福就對她冷冷清清再不抵從前,此時見著呂福背著行囊進了屋,她心裡明鏡似的,放下了手裡的茶,對呂福笑說道:「看來夥計私下裡傳的事是真的了。」
呂福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對魏四道:「前些日子就和魏掌柜說好了,大戰勝利之後,我便要走了,所以今日特來辭行。」
魏四聽他稱呼自己為「魏掌柜」,心中多少有些不是心思,淡笑了笑,道:「早說了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既然福管事要到別處高就,我又哪有強留的道理。」說著,自打開了錢抽屜,拿出來一封銀子,「按理來說,這個月才過去一半,不是算工錢的時候。只你我畢竟共事一場,今你要走,我豈能讓你空手,這些銀子福管事拿著,以後別處高就,或是自作生意發了大財,我為你高興。」
呂福笑了笑,沒有收那一封銀子,只是拱手給魏四行了個禮,然後辭行出了鋪子。
魏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呂福一走,她只感覺心裡尤其不順,一時又想到夥計們私下裡傳的,說是呂福又和釀酒的史老頭子那個閨女史元娘攪混在了一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推門出來,但見著一眾管事夥計都出門依依不捨的相送呂福,便冷聲說道:「議事,馬上都到前堂集合!」
眾人左右為難,呂福笑著擺手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各位都回吧。」
其中不乏感性的管事和夥計,抹眼淚哭了起來,「無論福管事日後在哪高就,都別忘了我們……」
呂福作揖道:「一定,都回吧。」
……
這面呂福自背著包袱出了朱雀街,東轉西走,直轉到了鳥籠巷來。
鳥籠巷往裡走第三家正是史家。
呂福站在油黑漆門口,敲門來,裡面人不應也不給他開門。
呂福就站在門口往裡瞅,遲遲也不肯走。
直站了幾個時辰,日薄西山,到了生火做晚飯的時間。
史元娘以為呂福走了,便開了院門,咧咧勾勾勉強抬著髒水桶,出門來倒髒水。
開了院門,和等在門口的呂福正好打了個照面。
呂福眼看著史元娘,一雙眼睛里是說不出來的欣喜與不由分說的其他情愫。
史元娘見了,轉身就要關門,呂福伸手抵住了漆門,搶過史元娘手中的桶,拎著出了街口,幫她倒了髒水。
回來時,但見著院門又被關了上。
呂福笑了笑,鍥而不捨的還是不肯走,彎腰將水桶輕輕的放置在了牆邊,他自己站得腳麻,也靠牆邊坐了下。
直從天亮坐到天黑。
天公不作美,夜晚下起了大雨,呂福身上沒有避雨之物,一時站起了身來,貼牆根站著,用房檐擋著雨,除了頭沒被淋著,身上各處已是濕透。
院門又被打了開,史元娘打著一把油紙傘走了出來。
呂福自來少有拘謹,只此時卻是拘謹到了家,眼看著史元娘,拿衣袖抹了抹滴在了眼眶上的雨水,滿臉的期待模樣,才開口要說話,但見著史元娘無動於衷的彎腰將靠牆放著的水桶拎了起來,然後轉身關上了院門,進了屋。
呂福抬頭看了看檐上,大雨傾下如同白練,夜晚,外面既陰冷又潮濕。
今年冬天,史老師傅和其娘子先後病逝,獨留史元娘自己住在鳥籠巷裡。
先開始呂福是出於愧疚時常過來想要幫襯補償於她。
只每次他過來,無論是拿來吃食衣物,還是銀錢,史元娘統統不要。沒辦法,他就幫她做體力活,劈柴打掃院子,只要是能上手的活,他想方設法的幫她做,結果是一次次的被拒之門外。
而他也怪鍥而不捨的,怕她一個女子沒有收入來源,隔三差五的便來鳥巢巷看她。
後來打聽到她靠為人做針指賺些綿薄收入勉強度日,呂福便給平日總打交道的錦繡閣的掌柜打了招呼,讓錦繡閣多關照她一些。
只沒過多久,史元娘就知道了錦繡閣願意出高價買她的綉品,是因為呂福暗中請人在關照她,她當即便拒絕再為錦繡閣供給綉品。
呂福和她接觸的多了,便慢慢的發現,他對她不只是單純的愧疚。
第二天天亮,雨終於停了。
史元娘輕輕的走到了院門口,猶豫再三,才將院門打了開。
果然,他已經不在門外了。
她心中某處竟然還有點悵然若失,不禁自己都鄙夷自己的苦笑了笑,搖搖頭,轉身又走回了院子里。
雨巷令一頭,呂福眼見著史元娘走了出來,欣喜不已,一手提著豆漿桶,一手拎著自己的包袱,一邊疾跑,一邊喊道:「元娘,等一等!」
眼見著史元娘走進了院子里,巷子里又滑,他跑得又急,一個不小心,實實的便摔在了地上。
還冒著熱氣的豆漿傾灑了一地,誰能夠想到,曾經磬醉酒樓那風光無限的福總管事,此時此刻竟如此狼狽的摔成了這個樣子。
在魏楚欣面前也好,在魏四那裡也罷,他還從沒有如此發窘過。也許真正喜歡一個人,便想把最真實的自己展現給對方,徹底放下那些在人前裝出來的所謂人模人樣。
史元娘沒將院門關上,就是呂福此時此刻最欣慰的事情了。
他絲毫不顧疼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眼見著那提壺裡還剩下一些豆漿,走到史元娘面前,拘謹的將泥污了的袖子藏在了身後,笑看著史元娘道:「那個,你還沒吃早飯吧。」有些不好意思的遞過提壺來,「買給你的。」
史元娘抬眼看著此時此刻狼狽到了極點的呂福,盯看了他許久,最後將視線移在了提壺上,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不喜歡喝豆漿。」
「那你喜歡吃什麼,我去買。」呂福滿臉期待又滿臉認真的看著史元娘問。
「早上應該喝粥吧。」史元娘輕輕的道。
「好,你等著,我這就去買!」她能和他說話,這讓呂福欣喜萬分。
史元娘眼見著呂福跟個孩子似的轉身拔腿就跑,叫住他道:「還是自己煮的好吃一些吧。」
「什麼?」呂福聽了,停在巷子中央,褪去了生意場上的那份老道事故,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男子,回過身來,傻裡傻氣的看著站在黑油漆院門口的史元娘,反應遲鈍的又追問了遍:「才你說哪家賣的粥好吃?」
史元娘不願意再搭理他,轉身回了院子。
黑油漆院門在輕敞著,她臉上也現出了久違不見的笑容……